在去京城的路上，探春才了解到这位庄氏娘子的悲惨遭遇。

当年若不是江停云出现得及时，把湖州宗家给掀翻了，庄娘子一定会用偶然得到的秘法换脸。

那结果必然是十死无生。

以她当年那浓厚的怨气，变成厉鬼几乎是必然的。

她也是个穿越者，虽然因为没有金手指，前世的记忆大多模糊了。

但经过江停云的提示，她也知道，如果不是江停云赶的巧，她多半就是那聊斋中靠食人心维持容貌的画皮鬼。

刚开始她被江停云救了之后，虽然感激，却也愤恨。

——同样是穿越者，为何两人的境遇如此天差地别？

她也是怕自己因为这愤恨，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所以才拒绝了江停云的进一步帮助，独自远走他乡。

后来，她在山东捡到了一个父母因遭灾而饿死的男孩，心头的一点善念让她收养了这个孩子。

也许是自小就遭遇变故，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却很是懂事体贴，大大的慰藉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在捡到这个孩子的第三年，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庄兰月。

彼时正是七月流火的季节，兰月就是七月，也是她准备重获新生的时候。

在询问了那孩子的意见之后，那孩子也随她姓庄，她给他取名留白。

留白是一种写作手法，也是一种写生手法。

地广天宽，山河有余，是为留白。

这个世道太苦了，她希望这孩子心胸宽广，不要像她一样，因一时的痛苦耿耿多年，而错过了沿途更多的风景。

曾经的她以做过花魁为耻，想开了之后却又有些庆幸，庆幸当年的鸨母花大价钱培养她，让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通，如今可以为留白启蒙。

还有她前世的记忆虽然大多数都褪色了，但自小便学的那些基础知识，却像是本能一般，努力回忆一番还是能想起一些的。

但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做了母亲之后，她才明白为人父母的苦心。

这也是为什么她再次得到江停云的消息之后，会请求探春，一定要把他们母子送到江停云的身边。

江停云在记忆方面有金手指，她当年也是见识过的。

那么，后世孩子该学的东西，江停云一定都记得。

作为一个母亲，但凡有丁点可能，她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

为此哪怕豁出所有脸面，去求自己曾经最不愿意面对的人，她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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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入京的时候，正逢老圣人驾崩，整个京城不闻管乐，勋贵官员家家挂白。

如果不是有林家和江家的关系，他们这么大的商队，想在京城找个住处都不容易。

毕竟老圣人刚刚亡故，百日之内京城一切娱乐都停止了。

虽没说客栈不让开了，但谨慎保险起见，开客栈的都只在后门接收少量的客人。

至于原因，说起来也是可笑，竟然是顺天府趁着这场国丧，弄出了一样新税负，唤作——揽客税。

他们这一大群人呜呜泱泱地进了京城，声势浩大，哪家客栈敢接收？

怕不是要赔掉底裤。

他们一连问了四五家，有的说是掌柜的提前回老家过年了，有的说是客满了，有的干脆连借口都不找，硬说不接待。

原本他们想着，是安顿好了之后再去求见江停云的，如今却只能就这么去拜见了。

探春和真娘都有些羞愧，但眼见天色已晚，整个商队人吃马嚼的也耽误不得。

他们到的时候，江停云也刚从宫里出来。

他今年刚升了四品，有资格进宫给皇帝哭灵的，也就是四品以上的官员，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了。

不过老圣人一去，他和林如海也准备挂印了，最后哭这一次灵，也当是最后一次尽忠了。

见到江停云之后，庄兰月根本没等探春介绍，自己就拉着儿子上前了。

“江公子，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江停云寻声看去，就看见了一张很普通很普通的脸，那真是一张丢在人堆里绝对扒不出来的脸。

但他对这张脸却是印象深刻。

因为这张脸就出自他之手，是他头一次给人做整容手术，整出的第一张美人脸还让当事人不满意。

“庄姑娘，是你？”

故人相见，还是老乡，江停云有些惊喜，“这些年你还好吗？”

其实乍然相见，庄兰月是有些不敢认的。

因为江停云当年救她的时候，是化作一个中年道士。

不过这两年江停云蓄了须，倒也有几分玄胤道长的风采，她这才大胆喊人。

庄兰月道：“我很好，虽然日子苦了点，但我心里高兴。还要多谢江公子当年的相助之恩，才让我有了重获新生的机会。”

跟在母亲身边的庄留白闻言，当即就跪了下来，拜谢道：“小子庄留白，代母亲给大人磕头了。”

“诶，你快起来。”江停云急忙把人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扭头对庄兰月夸赞道，“这孩子颇懂礼数，你教得真好。”

连真娘都能看出他们不是亲生母子，江停云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不过在江停云眼中，这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后天的母子之缘。

这既得益于庄兰月的善心，也得益于庄留白的知恩图报。这两个因素，缺一不可。

见江停云夸自己儿子，庄兰月的神情里多了几分骄傲，对庄留白道：“江公子并不喜欢别人跪来跪去的，你若打心底里尊敬他，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她虽有心让庄留白拜入江停云门下，但探春、真娘等一行人还在一旁等着呢，她抢在前面说话已是有些失礼，总不能真耽误别人的正事。

“江公子，我们母子能找到你门前，还要多亏了这两位女侠。她们两个，也都是你的旧相识呢。”

江停云早已看见了探春二人，只是此时才有空招呼，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稀客。”

他看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的商队，再联想最近京城的乱象，立刻就明白了两人的目的。

“天色也不早了，要叙旧也不急于一时，趁着城门还没关，我让人领你们到城外的庄子上吧。你们两个来了，不管怎么说，也得去给我母亲请安。”

至于他，明日还得进宫哭灵，今晚还是留在城里的好。

见他如此体贴，真娘和探春都心下感激，连连道歉之后，才跟着江停云派出的小厮出了城。

那小厮身上带着江停云的名帖，他又是天子近臣，城里那些巡逻的，也不会吃饱撑的开罪他。

庄兰月趁机道：“江公子，我们母子是来投奔你的，就不和他们一道了。”

江停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如此，你便跟我留在城里吧。”

正好庄留白这孩子，和他也有几分缘分，留下他们母子也好探究一番。

进了家门之后，江停云就吩咐人去烧水做饭，等他们母子好好洗漱一番之后，江停云已在饭厅等着了。

“我刚从宫里出来，吃饭晚，你们也跟着一起吃点儿吧。”

庄留白没有动，只是抬头看向母亲。

庄兰月淡定自若地道了声谢，便领着儿子一同入座。

他们江家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们在饭桌上相互交流了自己近些年的境况。

对于自己颠沛流离的困苦，庄兰月并不避讳，却也没有故意卖惨的意思。

看得出来，比起从前的纸醉金迷，她更愿意过这种生活。

那么，如今她拉下脸来找江亭云，就只可能是为了这个叫留白的孩子。

而庄兰月也没卖关子，直言道：“这孩子很聪明，我脑子里还记得的那点东西，都已经被他给掏干净了。

对我来说，你是这世上知识面最广最全的人。出于为人母的心思，我想尽我所能，给留白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