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嘉找了块石头坐下，对着直播间解释道：“这座炮楼的历史非常悠久了，我在地方史里面查到过，它至少建造于一百一十多年前，期间几经战火洗礼，数次被炸塌又修复，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当年战争时战士们用手头各种能用的材料补过后的痕迹。”

直播间有人在问：“那为什么不换个地方建炮楼？主播我看你们这里山挺多的，换个更高的、视野更好的，不是更加易守难攻吗？”

“那当然是因为，这里的位置最为重要啊。”时清嘉把镜头移向窗外，远远地，能看到一段被荒草掩埋了的铁路。

“这一段铁路现在已经荒废了，可在当时那个战争年代，这可是唯一一条输送物资到战区的生命线，所以，为了守护它，哪怕这里的地理位置并不是最好，我们的战士们也选择数年来修修补补坚守于此，至死也不曾动摇。这座炮楼并不是易守难攻，易守难攻的是我们民族的信念和脊梁。”

第14章 014

其实如果仔细看看这座炮楼，就会发现不仅层顶用了铁轨做梁，就连门框上面的架梁都是铁轨枕木做的。有的新有的旧，拼拼凑凑建成了这座看上去马上就要塌掉的炮楼。

“30年的时候，临江市被敌寇攻陷，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武装反抗力量，借助地形和敌军周旋。这座炮楼就是当时的主要战场之一。当时外面的这条铁路，是唯一的物资运输线，为了保住它，一共十九位战士和民兵在这座炮楼里与敌军鏖战了四天三夜，终于是等来了援军，保下了这个重要据点和生命线。

“虽然说是炮楼，可当时我们的战士们手里是没有大炮的。倒是敌军的炮火轰塌了咱们的炮楼。于是，当时的战士们一半抵御敌军炮火，另外一半则是摸黑溜到了铁轨边，拖回了几条被炸毁的废弃钢轨和枕木，连夜把炮楼重新修起来。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当时遗留下来的痕迹。”

她的声音严肃，把这一段往事娓娓道来，在废弃的炮楼微光中，众人仿佛跟着这声音回到了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月黑风高的铁路边上，几个瘦削的人影正在连夜搬运废弃轨道和枕木，而在他们身后的破烂炮楼，是整座城市的人惟一的希望。

【泪目了……我突然觉得这座炮楼比任何旅游景点都要值得看！】

【我也是！我想去我家附近的那个炮楼看看，说不定里面也有这样动人的历史！】

【我是建筑系的，我们导师总是说建筑就是活着的历史，现在我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时清嘉站了起来，她走到二层的入口处。在使用的时候，这里其实会有攀爬的梯子，只是时间太久，这里原来的梯子早就朽烂掉了。

时清嘉一只手高举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抓着上一层的砖缝，直播间里的观众只看到她单手用力，脚在旁边的墙上一个借力，整个人就轻轻松松来到了第二层。

【我走错地方了？现在的女主播都能这么牛了？这是不是武术分区啊？】

【新粉吧？没看到我们小时姐一人单挑两绑匪的样子吧？】

【前面的新粉，不用太惊讶，这是我们户外区主播的基本素质，不信你出门右拐看看那些男主播是不是一个个怀里都揣着石墩子？[滑稽]】

时清嘉半蹲下来，把手机镜头凑近了一块靠下方的墙壁，说道：“之前有观众说，建筑就是活着的历史，这话一点也没错。你们来看，这几块砖有什么不一样的？”

【呃，颜色稍微浅一点？】

【上面有划痕？】

“是的，这一块区域颜色更浅，上面还有划痕。那是因为这些砖块和炮楼的主体并不是同一批。”时清嘉说道，“我之前提到过，这座炮楼最早建造于一百一十多年前，这几块砖就是当年初见的时候留下来的。”

【一百一十多年前？！那不还是封建王朝吗？】

“是啊，还是封建王朝，所以那时候炮楼刚建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层，建材也是石灰混糯米红糖的土砖。”时清嘉伸手往一楼比划了一下。

“那个时候驻扎在这里的也不是咱们现在的军队，是本地大户们号召下组建的民兵，抵抗的是多国联军侵略者。根据地方史志记载，一个多世纪前，三百联军攻打当时的临江县城，本地百姓在此处浴血奋战，保卫家乡。敌人手中是洋枪洋炮，而百姓们手中却只有锄头大刀。城中武馆弟子数十人据守这处堡垒，最后全部壮烈牺牲。这些土砖上面的痕迹，就是那时候的战斗中留下的。”

她半跪在地上，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土砖上的痕迹，仿佛是和一个多世纪前牺牲于此的英魂握了个手。

“多国联军之后是敌寇入侵，敌寇入侵之后又是内战……一百多年了，这里的战火已经远去，只有这些重复利用的土砖、铁轨、枕木记载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你看它们一层层堆叠起来的这座废墟，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代代前赴后继的反抗。就像我之前曾经说过的那样——这座炮楼并不是易守难攻，易守难攻的是我们民族的信念和脊梁。”

时清嘉之前在史志馆翻阅到这段关于炮楼的历史时，就已经深深被那血色的岁月所感动，如今身临其境，更是如同能亲身感受到当初的每一缕硝烟味道，整个人都沉浸在赶上之中，甚至忘了去看此刻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评论。

一直到一阵“啪啪啪”的鼓掌声惊醒了她，她才猛然惊觉，站在二层边缘朝下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炮楼里又进来了三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中年人，手里没拿手机，看起来不是主播。

鼓掌的正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快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他赞叹地看着上面的时清嘉，说道：“说得好啊！我们国家一路走到现在，靠得就是一代代打不折的脊梁！战争年代是这样，建设国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同志，你年纪轻轻能有这种意识，将来必定也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啊！”

时清嘉很不好意思：“我就是嘴上这么说说，从实际行动上来说，我估计做不到他们那样……那个，你们是游客吗？我正在直播，可能不小心把你们录进去了，很抱歉啊。”

后面的两个人脸上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只是为首那中年人瞥了下时清嘉的手机，发现几人脸上都打了马赛克后，倒也没说什么，甚至没让她关闭直播。

“我们？也算是游客吧，这次主要是来看看这座山上有什么好玩的，现在看来，好像也就这一座炮楼有点看头了。”

这些人听起来像是外地来的游客。

江省的人都很好客。看到外地来的游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时清嘉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想起他们对炮楼的过往感兴趣，时清嘉又主动介绍起了别的。

“要是看风景的话，云溪山确实是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您要是对风景背后的故事感兴趣，我们这边还是有很多好玩的。”

她指着窗外那废弃铁路线说道：“那条线原来是江佑线的一部分，是通往战区的生命线，这个您想必知道了。距离那条线不远的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当初可是‘护路之村’。临江这边的战火燃了多久，那村子里的人就守护这条铁路守了多久，别看现在才百十号人，可往上一推，村里的老人，他们的父辈、祖辈当年都是拿过刀和侵略者战斗过的。咱们这炮楼里的战士固然伟大，可那些手上没枪却为了保卫家园拼死一搏的百姓们也是伟大的啊！”

中年人脸色一肃，郑重道：“原来还有这样光荣的村子？我却还不知道，是我的失职了，小同志，这附近还有什么这样的故事，你能不能多说些？”

“呃，我也就是查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些，您不如去村子里走走，问问当地的老人，他们亲身经历过，什么‘满门烈士’啊，‘护路英雄’啊，‘扁担挑出的胜利’啊，资料上写的肯定没这些人记忆中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