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宜晚安(12)
作者:陆愿
语气带了些无奈。
“委屈了?”
像夏季骤雨,沉闷无声,倏然电闪雷鸣,急促而声势浩大。
倪音本来不想哭,那根弦突然崩断,泪水汹涌淌出,她向后缩了缩,躲避在周程远触不到的地方,她觉得丢脸,双手捂着脸,呜咽声断续,再控制不住。
柔软的发丝仿佛仍贴在掌心,微痒,微弱的存在感。
悬在空中的手掌顿了下,周程远无措,他没哄过女孩子,也不会哄女孩子。
片刻,他收回手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方向盘。
窗外晚风呼啸,刮落的树叶坠在车前,一晃又被卷走,阴云遮过月亮,灰沉沉,天气骤然变换,车子缓缓启动。
再次停车时,低低的啜泣声已经消失,倪音缓过情绪,只眼眶微红。
周程远解开安全带,示意倪音下车。
映着白光和红光的医院灯牌在夜里格外显眼,理智随着平静回归,倪音被尴尬和窘迫充斥。
她想到明明不久前,她才被周程远暗示不要早恋,但还没过去几天,周程远就被叫到学校处理关于早恋的事情。
她还想到那个所谓的“胃疼”。
见倪音不动,周程远催促:“不是不舒服?”
倪音没想好怎么解释。
周程远耐着脾气,像是和不愿意打针的小朋友讲话一般,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一直胃疼不是小事情,就做个检查,很快。”
“不是……”倪音盯着手指。
“嗯?”周程远不解。
“不是胃疼。”倪音脸颊发烫,知道周程远关心自己,她硬着头皮,尽可能含蓄的表达,几乎是挤出来的字句,“我、生理期,是生、理疼。”
认真来讲,倪音是周程远这二十多年人生中接触比较亲密的屈指可数的女生。
他没有参与过其他女性的生理期,不懂卫生用品的品牌和区别,更是没有了解过除中学生物课本教授外更多关于生理期的内容。
所以,周程远的思绪根本不会涉及到这方面。
向来运行流畅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周程远在盲区内紧急搜索,但一无所获,沉默片刻,他开口:“每次都这样?”
倪音蹭了下耳垂:“算是吧。”
周程远:“算是?”
倪音:“以前没有什么感觉,这半年多每次都疼。”
和周程远的关系,其实算比较微妙的,说熟悉,他们相处还不到一个月,说不熟悉,他们以后都要生活在一起,所以和这么一个成年男性讨论属于女生的私密事情,倪音着实有些尴尬,耳尖泛着红。
周程远皱眉:“那就是不正常了?”
倪音也不是很懂:“应该吧。”
周程远做事雷厉风行,了解后,他拉开车门:“先去挂号,看医生怎么说。”
医院大厅灯火通明,白色墙壁白色地板,铺天盖地投映在倪音脑海中,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嗅觉,仿佛影像错帧,倪音眼前是她上次赶到医院时的情景,她父母满身血渍地躺在病床上,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倪音脸颊骤白,出现短暂耳鸣。
她有些恍惚,在她身前,半步之隔的周程远仿佛水中稻草,她慌忙跨步,试图抓住,用力过猛,脑袋“咚”地撞到周程远后背。
周程远停下脚步,以为倪音被绊到,握着肩膀将她扶正,但很快,他发现倪音额头沁出冷汗,微微发抖,整个人明显不对劲儿。
“倪音?”
周程远身体微倾,靠近倪音,声音很温柔,生怕惊扰一般。
迷茫的眼神缓缓有了焦点,倪音牵住周程远垂在身侧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表情可怜巴巴的,像是一只被遗弃在野外的小猫崽。
女孩子的手和男人的手完全不同,很软很小,没有骨头似的,掌心温热,握得很紧,彼此体温在这一刻交融传递。
周程远愣了下,没有甩开。
他尽量忽略掉不自在,回握了一下。
倪音吸了吸鼻子,无助与脆弱完全袒露。
“我……我爸爸妈妈……”
“我想爸爸妈妈了。”
周程远想起那些他们从未谈及且刻意回避的话题,他调查过,他清楚大概的事情,所以他立刻明白倪音这般状况的原因。
周程远沉默,他无能为力,无法为倪音实现愿望。
片刻,他手掌用力,以主动的掌控方的方式牵着倪音,证明他在。
他说:“我们先回家。”
折腾一晚上,到家时已经临近十二点钟。
周程远没忘记倪音身体不适,抽空搜索了和痛经相关的信息。
他没有试图开导剖析倪音,也没有过多关心的话,他冲了杯红糖水,又灌了一个热水袋,让倪音早些休息。
这大半年以来,倪音哭过很多次,在深夜里,在无人处,但在人前,她表现得很坚强,全身镶嵌着铠甲,从不把柔软处展现出来。
或许是不久前周程远无条件的维护与信任。
或许是感受到周程远真心要对她好,这种久未的照顾。
也或许是她已经很丢脸地失控过一次。
从来都是这样,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围墙坍塌之后再难复原,软弱的依赖情绪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趁虚而入。
周程远没有经验,第一次灌的热水袋太烫,无法贴近皮肤。
第二次,他降低水温,又在热水袋外面裹了层毛巾,这才递给倪音。
疼痛一阵一阵,倪音身心疲惫,她蜷缩在床上,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睡姿,望着周程远即将离开的身影,她忍不住:“周叔叔。”
周程远回头。
倪音:“我睡不着。”
周程远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人,注意到倪音小心翼翼的目光,他退回床边,拉过倪音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而后关掉床头的小台灯。
房间陷入黑暗。
“睡吧,我等你睡着再走。”
许久。
倪音轻声。
“周叔叔,晚安。”
第9章 9 晚安
◎周程远不知道从哪儿摸出颗薄荷糖。◎
翌日,倪音睡醒,身体状态有好转,精神也饱满平和,是那种和突然被尖锐闹钟吵醒后胸闷紧张的情绪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抬起双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身侧已经温凉的热水袋被不小心撞落地面。
她趴在床边,探着半个身子去捡。
等等,闹钟?!
她好像没有听到闹钟响!
倪音倏地坐起,转头看向床头柜,摆放着的小闹钟正滴答滴答地工作,时针分针显示着此刻的时间——九点三十七分。
已经迟到了三个多小时!
意识到这一点,倪音慌张爬下床,她来不及换衣服,匆忙跑去卫生间洗漱。
伴着东西七零八落,客厅传来平缓的声音:“别急,帮你请过假了。”
倪音挤牙膏的动作顿住,她探头望向声源处,周程远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份纸质资料,笔记本电脑是工作状态放在茶几上。
他难得穿了套休闲风格的衣服,白色宽松T恤,灰色短裤,没有任何修饰。
许是长期被遮掩在布料之下,肤色很白,不过他本来就是冷白皮,经常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比常人要白一些,两条长腿笔直,可以直接去应聘男模的程度。
周程远询问:“还难受吗?”
倪音如实:“今天好多了。”
周程远点点头:“你先洗漱,等下过来吃饭。”
周程远简单整理下手边的东西,起身,到吧台处先烧了热水,趁着这个空档,他去厨房用微波炉重新加热食物——一碗小米粥和三个生煎包,是在小区附近早餐店买的。
倪音出来时,周程远正用她的杯子冲泡东西。
深棕色,因搅拌浮起一层白色的细沫,挺让人抗拒的样子。
倪音脚步退缩,刚想装作没有看到,周程远抬眸,招呼她过去,倪音只得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过去,走近后她瞥到台面上被撕开的包装袋,上面写着——益母草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