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回，她像交待后事般和她聊天。

她讲在ICU的回忆。

她说，好几次，觉得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但想想孙子，硬挺过来了。

拔管那天，短暂清醒的时间，她记得景时站在病床边，请求她一定一定，坚持接下来的一天。

他说：“奶奶，我们马上就成功了，别丢下我。”

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满是殷切恳求，就这样，她熬过来了。

也讲顾景时故去的妈妈，乔翎女士。

她说，乔翎是她先生老战友的女儿，战友走得早，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她们。

两个孩子的婚事，是乔翎主动求来的，景时爷爷大男子主义说一不二，明知儿子对乔翎不来电，还是做主让他们结了婚。

我劝过的，但没奏效。

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一定劝得再强硬一点。

乔乔是个好孩子，只一点不好，对感情太偏执。

景时爷爷坚信，感情都是能培养来的，我们那个年代，没几个自由婚恋的，都是父母之命，磕磕绊绊，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他老古板，非不信邪。

所以后头景时决定留在国外，我没劝过一句。

不管再心疼，我都告诉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缘分未到罢了。

“你瞧，如今他不就回了国，有了你。”

讲到这里，老太太握住林枝意的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她继续说：“景时怨恨他爸爸，很多年，不讲话，也没联系，他们没有做父子的这份缘，我不强求，对清禾，他习惯了刀子嘴豆腐心，以后倘若我不在了，有你在，这份关联，别让它断。”

老太太讲得很慢，声音断断续续，林枝意听得险些落泪。

最后，她拍一拍她的手背，嘱咐道：“景时的性子我了解，认定了一个人，不会放手，但如果真有一天，他做了错事，或者是对你不好，别犹豫，没人比自己更重要，奶奶给你留了好多首饰，都是硬通货，足够你生活的很好。”

到这里，林枝意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奶奶，让她怎能不动容。

对奶奶，她满心的敬重与爱戴，只求老天开眼，不要这么早的带走她。

-

当天晚上在家，俩人吃过晚饭，顾景时便钻进了书房，送走陈阿姨，林枝意转头也进了书房，放以往，他有正事要忙的话她绝不会打扰。

可最近情况特殊，林枝意真的不放心让顾景时一个人呆着。

书房内，诺大的书桌上面堆满了几摞的专业书籍，电脑开着，顾景时在书堆前面对着屏幕敲敲点点，看见她端着水果进来，指了指一旁的小沙发示意她先坐一会儿。

林枝意才不听，端着东西径直走到他身边。

到跟前，她叉起一块橙子递到他嘴边，顾景时给面子的吃掉，趁着他吃东西的间隙，林枝意看了眼他的屏幕，“在写文章？”

“嗯，”他说：“三月份有个行业交流会，全国各地的医院会交流最近两年的一些引进成果。”

没来由的，林枝意想到了江漓说的那些话，最近两年的引进成果交流，顾景时才回国半年多，这种差事也能落在他身上，偏偏她家老公，还不懂拒绝。

窗外夜明如水，顾景时忽而转动椅子，面向她，伸开手臂将她圈在怀里。

“让我抱抱，”他说。

林枝意只觉得自己一颗心瞬间融化成一滩水，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一下又一下轻抚他的发端，这样的姿势有点像小朋友在和自己的妈妈撒娇。

第一次，顾景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脆弱展示给她。

“压力好大。”略显沉闷的声音飘进林枝意的耳朵。

“手术存在未知不可控的风险，奶奶的病情也随时可能反复，还有院里的科研任务。”

林枝意沉默半晌，胸腔里的心疼和酸楚几乎要溢出来，她一一回应他。

“手术机器人，还有这个行业交流会，全落在你身上，明显不公平的事情，你们主任为什么都交给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稍稍仰脸，朝她笑了笑，“知道。”

“那为什么要同意，你们科室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她清楚顾景时不是那种在意周围同事看法的人。

“总要有人做的，我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说。

“让你做这么多事，还分给你那么多床位，顾景时，你哪有这么多精力的，下次再遇到不公平待遇，要懂得回绝，知道嘛？”

在老太太同她的讲述中，顾景时唯一一次大胆拒绝，导致了乔翎女士的离开，也许从此之后，很多次，遇到需要拒绝的时候，他都会回想起自己的妈妈，久而久之，便习惯了接受。

看穿她心中所想，让顾景时又笑了笑，原因并非如此，科里的副主任年事已高，又罹患疾病仍坚持岗位，他分担床位，是敬重他的医者仁心。

手术机器人长远来看，不管是对他今后的工作，还是病人，都是有益处的事情。

但林枝意满心满眼都是为他着想，他自是一口应下，“好，记住了。”

对于顾景时的反应，林枝意很满意。

下一秒，顾景时的手臂忽而紧了紧，靠在她怀里深深嗅了下，而后说：“充电完毕，你先去睡。”

林枝意脸上的笑一秒垮掉，某个人，嘴上答应的倒是快，但一点都不照做。

既然好好说不行，林枝意改其道行之：“今晚不许再写，陪我去选东西。”

他问：“选什么？”

林枝意：“我和奶奶说好的，她好好养身体，过后参加我们的婚礼。”

瞧见他眼中的明显错愕，林枝意继续表现着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求婚没有，婚礼也没有，上次说带我买戒指，被耽误后也没后续了，我可不能这么便宜你，别人有的，我也要有，接下来你有的忙了。”

语毕，林枝意也不敢看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她不知道这样的方法能不能奏效，但总要有点什么事情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在他倍感压力的时候，能让他想起来，短暂的开心一下。

下一秒，顾景时站起身，没有任何预兆地将她打横抱起，此刻的他满心放松，不管前面还有多少困难等着他，都不及她重要。

多幸运，能有她陪在他身边。

他把人往上抱了抱，侧脸轻轻贴她的脸颊：“不写了，你最重要。”

林枝意弯起唇角，满意写在脸上，嘴上却故意道：“感觉我好亏，所有的浪漫仪式都没有体验过，就被你骗到手了。”

顾景时轻轻笑起来：“未来还长，慢慢补给你。”

林枝意勾紧他后颈，亲他的下巴：“顾景时。”

“嗯？”

“好喜欢你。”

纵使沉稳如他，也被林枝意突然的告白打了个措手不及，身形明显一顿。

顾景时沉默良久，垂眼看她，林枝意唇边翘着好看的弧，眼睫在轻微颤动，颊边有明显红晕。

窗外月光仍皎洁，她们定格在光影里，无声对视。

“我也是，还好有你在。”哑着嗓说完这句话，顾景时在她额头印下郑重一吻。

冰凉的唇瓣划过鼻尖，林枝意主动凑上去，几秒缱绻之后，她说：“今晚早点休息好不好。”

顾景时轻咬她耳垂，用行动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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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林枝意睁开眼，尚未适应光线，便看到了顾景时放大的脸。

少见的，她醒来他还没起。

林枝意在他胸口蹭了下，问道：“你怎么还没起？”

顾景时亲她额头，声线潮热：“想多抱会儿。”

林枝意觉得自己像陷在粉红泡泡海里，幸福得要晕过去。

手掌向上，原是想感受他的存在。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中指上闪耀的钻戒。

起初有点懵，只是几秒，被惊喜取代。

林枝意在被窝里扑腾一下：“什么时候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