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型偶像(106)
作者:铁马倦倦
老教练看了王一弗一眼:“话可不能这么说……”
王一弗捏了捏拳头:“现在明枫叔已经去世了,你还说这些原不原谅的话,有什么意义啊?你无非是想让自己心理好受一些罢了。”
老教练一时无话。
全场就这样安静了很久。
“王同学,你怎么这么跟教练说话呢……”明村长有点着急了。
“明爷爷,您还不明白明枫是怎么死的吗?”王一弗也急了, “他不是自杀的,他是因为您, 因为老教练, 因为之前的我那样的人存在, 才变成这样的……”
明村长瞪圆了眼睛。
这话就像是扎在了他的心窝处,让他几乎难以喘息,踉跄几步,跌坐在了长沙发上。
“你……”明村长有气无力。
但王一弗并没有因此而闭嘴,而是继续道:“现在明枫已经去世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他的缺憾了。”
他又看向老教练:“过去二十年了, 您以为得到了家属的原谅就能松一口气了吗?绝不是这样,如果觉得内疚就对了, 就这样带着内疚一直活下去吧。”
老教练只觉得所有的话都噎在了胸口。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
“我自从把明枫开除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
“当时的我太年轻,太笃定。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知道这世界绝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很多很多的灰色地带。”
“但为时已晚了,我的自尊让我无法承认这样的错误。”
“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明枫,没有求得他的原谅。”
“甚至,我一直在努力地避开有关于明枫的消息,这样在我脑海的想象之中,他还会过得很好,那我也不算错的离谱。”
“但如今的事情成了这样,我就再也没法骗自己了。”
“你说得对,我希望得到家属的原谅,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罢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完,老教练脱下了帽子,冲着明枫的房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便离开了。
明村长却还愣着在原地。
楚孑趁刚刚大家沉默的间隙,去查看了一些关于同性恋的文献。
他才发现,同性恋身边的人有一个通病。
那就是越亲近,越固执。
对于同性恋者的歧视,其实最亲近的人,比如家里的长辈或者子女,才是最笃定的那一个。
对于明枫来说,最笃定的,就是他的父亲,明村长。
更何况,如今明枫已经去世。
如果明村长意识到了自己是错的,那么将有无限汹涌的后悔向他涌来。
就算是他的潜意识,也在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事实上,不仅仅是对于同性恋的歧视,很多事都是如此。
往往家人才是你最坚定的反对者。*
不是邻居,而是母亲帮渴望自由的女儿缠上小脚;不是亲戚,而是父亲打断了逃出家乡的游子的双腿;不是路人,而是家长修改了“不听话”的孩子选报的专业。
这种情况在乡村更甚。
乡土的华国就是一种类似“熟人”社会的存在。*
在这个熟人组成的社会中,会形成一种与普世价值有所出入的独特价值观。
这一套价值观最坚定的拥趸者往往只有几个人。
但他们能辐射的人群却非常之大。
楚孑无法判断这些价值观到底有多少好,多少坏。
但就是在这样不同的价值观之下,形成了“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的华国乡村独特风貌。
所谓虚无缥缈的命运,就是在某个价值观下长大的经历,仅此而已。
总有登高望远者,也总有投河落水者,都是寻常。
楚孑见全场都陷入了安静。
老村长坐在沙发上,又拿起了村志,反复摩挲着。
刘冰的眼眶红了,但扭过头去,避开父母的目光,轻轻擦拭着。
王一弗悄悄上前两步,像座小山一样挡住了刘冰。
而刚刚跟着老教练一起进来的四五个中年男性还站在房间里,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楚孑观察了几人的服饰,半晌,对他们说道:“我们要把明枫叔的房间收拾干净,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来帮帮忙吧。”
这话像是大赦一般,让整个屋子又活了过来。
几个人立马跟着楚孑进了明枫的房间,刘冰和王一弗也坠在最后跟了进来,刘冰的父母也只说自己去做饭了,径自离开。
“王一弗,你是不是需要几位叔叔帮你搬一下东西?”楚孑问道。
“对对,”王一弗指向一旁放着的健身器械,“得麻烦两位大叔帮我一起搬开这些。”
“好,没问题,”排头的大哥说道,“我姓周,还没结婚呢,你们甭叫我叔了,叫我大哥就行,我和小杨一起帮你们搬东西吧。”
“多谢。”王一弗说道。
周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你刚刚说的话真不错,我一想也觉得当时的自己是个混账,怎么就没伸出手,帮明枫一把呢。”
“对啊,”小杨也点头,“当时我其实也不是觉得恶心或者之类的,我只是不理解那么高那么壮还那么有男人味的明枫哥怎么会这样。”
“可不,”旁边的男人也搭腔,“那时候我们都是二十来岁,从小就在体校长大的,接受的信息太闭塞了,后来出到社会上,什么活都干过,什么生计也都试过,见到了各式各样的人,才发现取向不一样算个屁啊,大家都是沧海里的一个沙粒罢了。”
王一弗点点头,看向刘冰:“唉,我差点也成这样。其实真的,做朋友的话,这些事都算个屁啊。”
“可不。我当时还担心人家看上我,后来想想,我是什么东西啊。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狭隘,其实这都不是什么大事,真是……唉。”
这话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
大家都纷纷说着自己彼时的心境,自我检讨,后悔无比。
说话间,刘冰也麻烦了两个大哥帮忙一起清扫房间。
大哥们手脚也很麻利,也没太多机会,一通埋头苦干,效率奇高。
“不过,各位当初都是省队的成员吧?”楚孑问道,“为什么听各位的意思,之后在社会上混的并不算顺利呢?”
“嗐,这事你去打听打听问问就知道了,退役的运动员,极少极少能混出头的,”周大哥叹了口气,“尤其是我们这种练得一般的,还只会埋头苦练,不会当教练之类的,更是没辙,拿了比钱就到社会上了,别的手艺也不会,只能瞎混吧。”
“我们玩散打的还算好了,”小杨也说,“运动寿命比较长,可以到二十五六岁,甚至三十,你看隔壁练跳水和体操的,对身体损害本身就打,退役年龄又小,如果练项目当时没有成绩的话,后面出来更惨,好多都只能拿低保了。”
“练举重的也是,听说过那个女子队冠军退役后去当搓澡工了不?”
“还有练蹦床的去刷碗了,都一样……”
“是啊,以前就很够呛了,现在也没好到哪去,小吴不是刚退役吗,基础安置费和运领补偿费加起来也就拿了不到两万,你说够干什么的呀……”
几人说起处境来不一而足。
但总体来讲,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运动员并没有出挑的成绩,且超过百分之六十都属于非健康状态。
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退役后,其实都选择了体力工作,有近百分之二十的完全没有收入,平均月收入也只有4000元左右。*
这还是在有头部运动员每月拿到超过二十万的高昂收入的平均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