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温柔(23)
作者:春仅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赵初歇道:“那就忘记它吧。”
他扯扯唇角,笑容淡薄:“我试试。”
“嗯。”
赵初歇看手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要回去了。
时明舟说:“你回去吧。”
“嗯,再见。”
他没有说话,只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时明舟狼狈地垂下了头,靠在车身边沿,抽了好几根烟才离开。
有很长一段时间赵初歇都没有再见过时明舟,她回到江城,两人之间更是毫无交集。
有那么一秒钟,赵初歇想过时明舟,仅仅只有一秒,她想的是,希望他可以“试试”成功,忘记自己。
五月末倒数几天,是许祈的忌日。
赵初歇请了假,买了一束浅紫色的雏菊去看他。
说到这里她就想笑,许祈一个大男人竟然喜欢紫色的东西,连送给她的手机,都是浅浅的紫色。
每年这天的清早,还不到六点就有人来看许祈,将墓碑擦干净,两旁的油松剪去杂乱的枝叶,修剪整齐。应是许家人做的,他们对许祈无微不至地照顾。
赵初歇站在墓碑前,俯身过去,指腹抚摸他的照片,着装整齐,眼睛明亮,显得十分有精神。
他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不曾老去。
不像她,老了。
不管是精气神,还是思想,都不如从前了。
赵初歇见许祈这天,从来不会哭,她总是笑着,跟他讲许家的事,讲赵家的事,讲单位的事……
她的声音温和,娓娓道来,一如从前细腻。
小时候许祈挨了打许盼的打,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就来赵家,她就给许祈讲童话故事,哄着他安慰他,让他别哭。
好像女生总比男生要早熟,赵初歇照顾许祈好多年,直到十五岁,才被许祈反过来照顾。
下山的时候,直到看不见许祈的墓碑,赵初歇才落了泪,眼泪怎么擦也擦不掉。
她上了车,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好久。
晚上赵初歇一个人过,就着花生米喝了点儿小酒,穿着一条黑色吊带裙,赤脚推开了天台的门。
暮色的深夜降临,霓虹灯闪烁,小区对面是马路和步行街,车流和人声密集传入耳里,吵吵闹闹让人心烦意乱。
她抱着酒瓶,爬到围墙上坐着,张开双臂感受自由的风。
呼啸至耳旁,头发丝抽打脸庞和脖子,她睁开眼,眯眼往下眺望,街灯浮游,人车如蝼蚁般渺小。
她又闭上眼,酒意麻痹神经,思绪迟钝恍惚。
她好想好想许祈,想他现在怎么样了,佛缘上讲究因果缘,讲究投胎论。
这么多年过去,许祈投胎了吗?
这辈子他还会做人吗?
她想他做一条傻傻的狗、一只懒懒的猫、一只快乐的小鸟;就是不希望他做人,至少不要做那么伟大的人,他连家都没回,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
而且做人好累啊,连死都要至高无上的勇气。
她死过一次,真的很疼,疼得她都要哭了。
“许祈,我疼。”她痛苦地捂着脸,无声地哭泣,小声地低吟。
“赵初歇!”
穿透时空的怒吼将她从回忆里抽离,身上陡然冒出细密的冷汗,风袭来,一阵凉意。
她猛地回头,愕然看着来人。
时明舟仓皇失措地喘着气,那女人面临天际,穿着黑色吊带裙与天地融为一体,脊背瘦弱,仿佛顷刻便要跌入万丈深渊的红尘。
那红尘深涌、黑不见底,吃人般的张大嘴巴,等待猎物。
他呼吸快要停歇,心抽得难受,忍着怒意朝她靠近,慢慢地伸出手:“赵初歇,你过来。”
她喝了酒,眼底醉意,却很清醒地摇头:“不。”顿了顿,“但是你不要过来。”
时明舟停下脚步,耐心地说:“好,我不过去,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风景。”她仰头看星星,看夜景,看浩瀚如烟的世界,看茫茫的苍野。
她又问:“你怎么来了?”
时明舟诚实道:“我来找你。”
其实他很早就来了江城,一直躲着没见她而已,他偶尔会在楼下看星星,看她什么时候关灯睡觉。
于是,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知道自己像条疯狗,像个神经病,可他却做不到“试试”地去忘记她。
如果忘记一个人那么简单的话,那她为什么不能忘记离开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找我干什么?”她似乎有些叹息,“我没那么好。”
时明舟没有说话,赵初歇回头,眼睛看着他,她问他:“你知道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吗?”
太痛苦太煎熬,像是被剖却筋骨,只剩血肉模糊;往后余生想起来,是再也不能承受的疼。
时明舟突然就红了眼眶:“我知道,我也懂。可是赵初歇,我还知道你得对我负责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第18章
赵初歇闻言,那句“对他负责”让她笑得有些悲凉。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我怕你跳下去。”他说。
她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歪歪头,声音轻不可闻:“你以为我想死吗?”
“其实我想的,可是……”她纤细的手往下随意地一指,“这地儿房价不贵,我要是死了,那些人不得哭死;万一楼下有行人,我把人砸到了怎么办……”
时明舟顿时松了一口气,趁她转身时,快步跑过去,一把将她拉下来。
另一只手接着,那瘦弱的身体便跌在他的怀里。
他收拢手臂,顺着墙壁坐在地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肩窝之中,轻喃:“不要,不要跳下去,也不要丢下我。”
“赵初歇,我答应不联系你,不找你,不见你,可我没让你去死,你死了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赵初歇发现他在颤抖,沉默许久,还是拍了拍他的背脊:“你放心,我不会跳楼的。”
他还在轻喃,说不要。
赵初歇这才感到不对劲,掰正他的头,发现他痛苦地皱了眉头,闭着眼,好像那次在都江堰民宿的痛苦模样。
赵初歇立刻翻找他的口袋,找了一圈,只有打火机、烟盒、钱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赵初歇急切地问:“你的薄荷糖呢?”
还是无人应。
她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我。”
时明舟抬头,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睫毛撇落留下浓墨的阴影,他俯身,吻了上来。
这个吻并不温柔,舌尖和牙齿撬开她的唇,他吻得很用力,肆意扫荡,呼吸急切,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赵初歇的酒意一下被惊醒,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提起他的领子:“你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时明舟怔怔看着她,眼睛突然就红了,氤氲着湿意,像是在哭。
“我忘不了你怎么了?我不想你死又怎么了?我喜欢你怎么了?赵初歇,老子怎么就不能喜欢你了?!赵初歇——你凭什么这样对我啊……”
赵初歇都被他的胡搅蛮缠给逗笑了。
她怎么对他了?一没主动,二没负责,三没骗他。
时明舟发泄完,放开赵初歇,靠在墙壁,像是没了力气,平静地说:“我试过。”
“这几个月我试图忘记你,去谈恋爱,去相亲。”
“可我没做到。”
他失败了,不止是,还落荒而逃。
“我没有办法,我就来找你了。”
他偏头,隔着黑夜去看着她眼睛,无可奈何地叹息:“我好像无耻地爱着你。”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胡搅蛮缠就是爱?”赵初歇突然来了气,拽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你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想睡我。”
“好啊——”酒意占据了理智,怒火燃烧了情绪,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难缠的人,“行啊,我让你睡一次,咱们就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