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老师说了，明天学费必须要全部交齐。”王成年纪最小，第一个发话了。

王红手指在抠着桌子角，不敢看爸的眼睛，王菲只管低着头猛喝粥。

王长江看了下姐妹俩，说道：“你俩也是快交学费了吧，只是爸这几天手头有点紧，发工资还有一周。一时拿不出来，容我出去想一想，你们快点吃吧，饭菜都凉了。”

王长江来到了院子里，看着大坑里的洗澡堂，烟囱里的烟，在空中盘旋着飞舞，职工们都端着洗脸盆，穿着塑料拖鞋，向澡堂走去。路上，停着三大辆卡车煤炭，市里燃气公司刚送来的。

王长江去总务科，找到了丁至诚，说道：“丁科长，我要卸煤，那三车煤，我全卸了。”

丁至诚正想到书店给桃子买辅导资料，见到王长江，拍着他肩膀，笑道：“王老师，你是知识分子，这出力活不好干。”

“干得了，我也是从贫下中农过来的苦孩子，是农村广阔天地里长大的，你给我一把铁锨就行，那正好有一把。”王长江看到了屋角里的铁锨。

王长江爬上了大卡车，开始卸起了煤炭，他一下一下的，铲得很带劲。周围有同事经过，好奇着问道：“王老师，你怎么干起了这个，你能受得了吗？这么繁重的活，身体可能吃得消？干不了，可别硬撑着？”

“我中午吃撑了，正愁没处消化，就当我是在锻炼身体。”王长江回答着沿途走过好奇的同事们。

王红吃过饭，帮妈妈刷完碗，见爸爸老是不回来，就要出门去寻找。

方珍珠看到她，说道：“二丫头，你爸正在那边卸煤呢？”

王红抓起洗衣房旁边的一把铁锨就去了，看到爸爸一身黒污，像个挖煤的，她爬上了卡车，嘻嘻笑道：“爸爸，我来帮你了，我从小就有力气，干啥活都是一把好手。”

“王红，你去学习吧，让爸一个人干，这活爸能干得了。”

“爸，你可小看我了，我王红是谁呀，从小我可是不一般，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农村，我能帮妈妈出力。在城市，我也要帮爸爸出力，我有的可是一身力气，没地儿使。咱怎么早没发现这活路，这多锻炼身体，爸爸，以后每周末，我们都要来卸它三车煤。”

“二丫头，是爸太无能了，让你跟着爸爸卸煤，爸爸挣不了大钱，没有本事。”

“我没觉得，我觉得爸爸很伟大，带领我们开辟城市，虽然起步难点，但爸爸却教会了让我们去奋斗，去争取未来应该得到的一切。我喜欢这份坚强，有时候，苦就是乐。像方珍珠阿姨说的，人要学会在生活中，苦中找乐，乐此不疲，才会永远都快乐。”

王长江再也不想说什么了，他反而被豁达开朗的二丫头逗笑了，这个十七岁孩子的内心，一直涌满着对生活的赤诚和热爱。

后来，王菲和妈妈也加入了卸煤的队伍，王菲性格腼腆，她不像王红那样，完全放开了，她最担心的是怕小伙伴们看到自己的狼狈相，她想做个永远的淑女。

快卸完的时候，天空雷电交加，暴风雨就要来了。

王长江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卫生系统戏剧《雷雨》的演出现场，周冲从雷雨里冲进屋，大声喊道：“不好了，四凤被大风刮下来的电线电死了……”

“啊，四凤，我的四凤……”周萍向四凤卧倒的地方奔去，王长江向四凤奔去，嘴里呢喃着，我的四凤，永远去了。

晚上，妈妈快要关门了，方珍珠一脚踏进来，她看到王长江，打趣道：“你们今天下午，又演了一场运动版的话剧《雷雨》啊，真是好，又体验了一把真正的生活。”

“真正火热的生活都是其乐无穷的……”王长江哈哈笑着，自嘲道。

方珍珠端着一个塑料筐，上面是两块精致布料，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

“这两块布料，在百货公司，买的时候，还觉得行，拿去裁缝店，师傅说，我穿不合适，你看给你们两家丫头做吧，还有这两件成品棉袄，也是颜色太嫩了，看看，你给两个丫头，一人一件。”

妈妈眼睛里顿时湿润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红姐妹俩试穿棉袄，却在棉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大沓人民币。

第17章 巡回演出

寒假开始了，李姝带着文艺小分队，在市剧院封闭排练三天，先在市剧院试演，反响很好。连演一周，本市各个中学都已观摩完毕，从中又抽出一批精英节目，重新组合，到省里教育厅巡演。

文艺小分队出发那天，天空降起了大雪，那是 1988 年的第一场雪。桃子和王菲打着雪仗，还没玩够，李姝就喊着上车，数完人数，大家开始落座。

桃子跑到车上，座位全满了，只有最后一排是空的，她向着后面走去，刚靠窗户坐下，想招呼王菲，看见王菲坐在前排了，是满小川让给她的，满小川紧挨着桃子坐下了。

桃子不想满小川坐旁边，埋怨道：“到省城，这一路这么长，谁愿意和你个木头疙瘩坐一块，这该多无趣。我本来想和王菲在一起的，我们女孩子家，聊个小秘密啥的，快快，你俩再换回去。”

满小川看桃子守着一车人搡他，也不生气，呵呵笑着说：“咱们是邻居，坐一块还不行吗？”

“好，别打扰我欣赏窗外的雪景，这窗外的第一场飘雪，我要好好看个够。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请便吧。”

“好，我的桃子妹妹，我全程保证沉默，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我以前做错了什么事，在这儿，今天一并向你道歉了，你赏你的雪，我睡觉。”

窗外是漫天飞雪，几辆大公交车在雪中飞奔。车厢里不知是谁唱起了《春光美》，接下来，就是全员大合唱，一首又一首歌，彻底来了个歌曲大串烧。直到唱嗨了，唱累了，唱饿了，各自从包里拿出妈妈带的食物，垫上几口，都靠着座位睡着了。

桃子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头全靠在满小川肩膀上，连忙红着脸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是邻居，向来就比别人都亲近的。”满小川一脸释然道。

“你竟然都没睡，哦，真不好意思，你的肩膀上，竟然全让我口水弄湿了……”桃子发现他肩膀上湿了一大片，淡蓝色，颜色浅，就很明显。桃子越发尴尬了，女孩子家的隐秘，一下子像被人揭穿了，真是无地自容。

满小川看了桃子绯红的脸颊，他鼓足了勇气，从座位底下，拽出包，拉开拉链，取出来一个报纸裹着的大包，放到自己膝盖上。又犹豫了半天，打量着桃子的脸颊还红着，像是又有了点勇气，怯懦着说道：“桃子，你看现在雪下得这么大，我们到了省城，肯定会更冷。我姐姐她刚学会毛线编织，正在兴头上，想给我织手套和围巾，我觉着自己太胖了，皮糙肉又厚，压根就撑冻。我是看你桃子吧，人瘦弱，体质差，又经常伤寒感冒，所以，就让我姐姐给你织了。你看这粉红色的围巾、手套和帽子，你喜欢吗？”满小川一口气说完，只盯着桃子眼睛，看她反应。

桃子看他膝盖上的一堆粉红色的东西，还没反应过来，摆摆手说：“满小川，这不合适，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没帮你做过什么事情，消受不起你的礼物……”她争辩着解释，一激动，脸反而比刚才更红了。

“其实，这是我姐的第一次作品，有人喜欢她的编织作品，也算是对她的鼓励吧。桃子，你看这针脚，多么细密严实的元宝针，我姐的手艺很好。这八角帽，配你雪白的皮肤是真好看。我怕到了省城，你万一冻感冒了，嗓子发炎了，报不了幕，咱们节目就演不了，这多费事。”满小川唠叨不休。

“好，我全部要了，你不要再说了，这会儿，我还想闭目养神，背背我的串台词，再想想我的集体舞节奏感。”桃子从他膝盖上全搬过来了，放进自己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