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都记得(3)
作者:有厌
姜国山健谈,典型社交恐怖分子,把他丢到非洲语言不通都能混个酋长当,更别提对着自己亲闺女了。
一路上话题就没断过。
越野车停到学校,姜国山看看校园几十年如一日的恢弘校门,终于记起一件正事。只见他对着手机,念课文似的,语气干瘪机械地叮嘱:“春捂秋冻,不要见出太阳就着急减衣服。你现在年轻不觉得,等老了腰痛起来就有苦头吃了。距离高考满打满算113天,你要有紧迫感,合理安排好……”
从起居饮食,到学业计划,细致地嘱咐到位。
不打磕绊地一口气说完,姜国山垂下举着手机的手,看向副驾的女儿。
姜织环抱着书包,等他说完再下车,闻言,笑着拆穿:“是我妈给你的稿子吗?”
姜国山把气喘匀,不置可否地叹道:“保暖这点得听你妈的,你几年前腰伤一直没好利索,得慢慢养。学习的话,跟不上进度就不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上学嘛,开开心心最重要。”
父母一松一紧的教育方式,姜织已经习惯,嘟囔道:“我知道。但我不想表现得太差,而且课堂上的知识点有些还是挺有意思的,我想多学一点。”
小时候她被送去学古典舞也是,说有意思,一个动作重复练再多遍,都不嫌累。舞蹈课堂就是个浓缩型小社会,傲气凌人的老师、善妒招摇的同学,家长的社会地位和人脉影响着孩子在舞蹈班里的处境。他们家当时勉强小康,老人住院医疗费是一笔很大的消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买台车都得计划好久。每回她去上课都得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小班三倍的课时费、定制的舞蹈服,略拮据的家庭环境让姜织处处落于人下。但姜织争气,外形出挑,基本功扎实,性子慢热但不内耗,钝感力强,这样的好心态很讨老师喜欢,在性格迥异的同学间能吃得开。
高一时因为练舞脊椎错位过一次,姜国山心疼女儿,饶是妻子再坚持,也不让她继续跳了,冯敏认为舞蹈对于姜织而言,不止是爱好,还是高考加分的技能,迟迟不松口。
他们吵了好几回,都不欢而散。最终是姜织说,她要自己做决定——她不靠舞蹈特长加分,也能只凭文化课的成绩考上大学。
两年时间,她从年级的吊车尾冲进重点班。
这让惋惜她放弃舞蹈的冯敏,没再发表意见。
姜国山知道女儿一直很有主见,只念叨了句:“重点班教学进度快,转回原先的班级你压力能小点。但你妈的意思是让你留在重点班,氛围好,受点激励。你如果想转班的话,老爸替你跟老师提,你妈那边有气我帮你受着。”
“我在现在这个班里挺好的,不用转。”姜织推开车门下去,站着路边背好书包后,手臂从两侧绕到头顶,比了个心:“老爸,今天也很爱你哦~我去学校啦。”
每学期两次大型考试,重点班学生年级排名掉出前三十则降到普通班,普通班的学生考进前三十则升班。
高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姜织的成绩将将踩在年级第三十的名次,在高三一开学从十班满载荣耀地转入一班,实现“阶级”跨越。
两个班教她的老师都对这个小黑马寄予厚望,可也是那个秋天,姜国山和冯敏开始发泄各自在婚姻里积攒多年的怨气,家里氛围极差。
姜织受影响,表现得不尽人意,接连两次大考发挥得一次比一次差。
偏偏升入高三后,重点班学生流动制度作废,学校不会强制姜织退出。
本以为会转学,姜织也没有主动要求降班,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留在一班半年。
用不尴不尬形容,一方面是她呆得德不配位,另方面是班里成员相处两年多,默契又团结,对姜织客客气气的,外人看不区别,但只有姜织自己知道,她根本融不进去。
半年来,姜织往来最多的还是原先十班的同学,一起吃饭压操场站在走廊吹风的也只有闺蜜吴桐雨。
荣耀过,坠落过,被人仰望,也被人议论。
所以说,基于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转学失败算不上什么大事。
——果然,夜晚困扰自己的烦心事,白天再想起,不过尔尔。
姜织跨进盈高的大门时,内心如是想。
姜织和闺蜜吴桐雨不同班,借着见面的机会,去超市逛了一圈。
开学第一天,她俩双双忘记带校园卡。
校园里只有高三生,显得格外空荡,连时刻人满为患的学校超市此时也冷清得过分,她俩结账时想找个眼熟的同学借都没碰着。
吴桐雨担心回趟教学楼再回来最后一份草莓蛋糕会被买走,便让姜织留在这等她回去取卡。
姜织原本站在收银台,为数不多进出的学生路过都会抬头看她一眼,是本能,无恶意。被免费观赏了几分钟,迟迟不见吴桐雨回来,姜织挪步,把自己藏在了货架间。
要不买几根荧光笔吧,文具货架在最里面,她走近,依稀听到货架后传来的说话声——
“大冬天去露营,够浪漫的。冷风一吹,最适合两人抱在帐篷里了。你不承认都没用,那谁发的朋友圈里可有你出镜。”
“碰巧。”
接话的男声磁性冷淡,耳熟极了。
姜织本能抬头,文具货架商品摆得密实,她只看见男生颀长利落的身影,他侧倚在冷柜门上,等朋友挑便当。
便当架临落地窗,这个季节体感冷但洒进室内的日光耀眼温暖,男生平直宽阔的肩膀上跳跃的光斑让人感觉提前迎接到了春天。
同伴坚持质疑:“我怎么不信呢?就你对异性尤其是追求者敬而远之的性子,知道那谁喜欢你,还跟人一块去露营。虽说再有半年就高考,但你这刀枪不入的心理素质,谈个恋爱属于解压吧。”
“临时有个露营用的移动电源的推广要做,到地方才知道她在。而且,我对她没感觉。”
“那你对什么样的有感觉?放假前在球场跟你表白的那个?我听史唐说你可没拒绝,行啊沈译驰。”
是了。
没听错,是沈译驰。
听话题聊到自己,姜织随手拿着打掩护的本子吧嗒一声落回货架上。
沈译驰闻声扫过来,眼神淡淡的,不知道发现她没,很快移走。
姜织不敢再听,把笔记本搁下继续往前走找荧光笔摆放的位置。刚拿起一盒四色的,余光里对面俩男生后脚挪过来,停在对面的微波炉处,加热便当。
唉,真不是姜织不避嫌。
“说是我也认识,从十班里升到重点班的那个女生,长得是挺好看,就是太纯了,叫什么来着。”
男生正说着,和姜织的思绪一起被打断。
“吱吱?姜织?诶……原来你在这啊。”
吴桐雨拿了校园卡回来,探头探脑张望半天,在货架间把人找到,“我跟你说——”
她微喘着直奔姜织过来,要跟她聊自己在教室听到的有关沈译驰假期里的八卦,余光一扫,撞上隔壁过道两个男生望来目光,陡然一惊。
两个熟人。
背身站着回头的这位是她班上的,也是沈译驰的初中同学,形影不离的铁磁。
他对面的正是沈译驰,单手抄着兜,没什么焦点地看吴桐雨一眼。他眼型狭长,眉弓饱满深邃,叫人记忆极其深刻,眼神却疏离,处于对她有印象但不往来状态。他似是想到什么,比她更早一步朝遮挡姜织的货架看去。
如果货架消失,这一眼,恰好落在姜织身上。
而此时的姜织浑然不知这些细微端倪,她随便拿了一盒荧光笔,往外走,目不斜视。
受惊的吴桐雨抓住她的手腕,哆嗦着拽向收银台,期间压着声提醒:“刚刚一张和你就隔着一个货架,你注意到没?他是知道你在那吗?”
“我没注意。”姜织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