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都记得(12)
作者:有厌
可能是他小时候只要参加比赛,次次拔得头筹,奖章奖状拿到手软,家人便不稀罕了吧。因此,他并没有得到过什么奖励。
沈译驰细心地守护着儿童的天真,问:“我给你个什么奖励好呢?”
沈一星眼睛放亮,期待地两手捧着手机:“什么都好!”
“那——”
沈译驰的话被视频那头背景音里女人的声音打断,唐湘汶跟沈一星说了句什么,问:“是哥哥的电话?我跟他说一下。”
沈一星嘟囔着“那妈妈快一点哦,我还没跟哥哥聊完”,不情愿地把手机交出去。
唐湘汶拿到手机,通话模式已经被沈译驰切换到语音。
听她让自己明早回家吃饭,沈译驰眼梢眉角的轻松笑容已经敛干净,恹恹地垂着,逆来顺受的冷淡姿态,说:“妈,我已经开学了。”
“哦,那你开学前不回家吃顿饭。”唐湘汶丝毫不记得沈译驰年前就跟家里说过的开学时间,和声细语地跟沈一星说“晚上不要吃太多零食,不消化知道吗?”,转头公事公地说教大儿子:“我听你卢阿姨说,小悦在家里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你又怎么着她了?既然已经开学了,就跟小悦好好相处,她忙艺考耽误了文化课,你帮她补补,听到没?小悦从小喜欢你,你收收你的臭脾气,不准欺负她。”
仿佛除夕那晚的场景重演,沈译驰轻微叹气。
“妈你这不是知道我脾气差,不会说话吗。就别乱点鸳鸯谱,让我败坏了两家人几十年的感情。”唐湘汶被他油盐不进的脾气刺得嘶了声,没等插话,沈译驰浑然不觉,自顾道,“你跟我爸要是觉得卢家不错,想推我出去联姻,明说我也不能拒绝。谁让你们是我父母呢,生我养我,给了我这么优渥的生活条件,我知道报答。”
唐湘汶急躁:“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还不是你自个儿拈花惹草招惹对方,多自信阳光的一小姑娘,被你弄得快抑郁了。我让你跟人家好好相处是要害你了吗?从小就一副被害妄想症的态度,你亲爹亲妈有那么坏?”
沈译驰喊了声“妈”,盯着路边戴毛毡帽的大爷和他烤红薯的推车,掏心掏肺的语气:“你很好。但我话好说坏说你都不爱听,你看我不顺眼干嘛还要来找气受呢。别气了,当心乳腺结节。”
沈译驰结束通话时,不远处卖烤红薯的老大爷还在。夜空少星,北风冷冽,沈译驰出来打电话没穿外套,这会儿冷得厉害,将举着手机冻僵的手藏在口袋里暖了会,抬步朝那边过去。
“怎么卖的?”
老大爷口鼻遮在围脖下,口音不清地报了个价。
“还剩几个?”沈译驰瞧着老大爷拿着夹子翻捡的动作,说,“我都要了。”
“诶,好!小伙子,是给同学带吗,我跟你说我这红薯溏心流着蜜,好吃着呢。”
沈译驰兴致不高,两手抄在口袋里等大爷称重,一直没说话。他皮肤白净,个子虽高,但夜晚笼罩下,区别于成年人的学生气让他显得有些文弱,不声不响又心软很好拿捏的样子。
只见大爷秤杆晃了下,没等沈译驰看清秤砣坠在哪个刻度线,便一晃把装着红薯的袋子摘下来,嘴里乐呵呵地说:“给你打得高高的……我多给你拿几个袋子,你回学校方便吃,一共是一百六十块钱。”
“多少?”沈译驰抬眼瞧大爷一眼,“八个红薯一百六,大爷,您这个秤砣有二十斤吗?”
“什么二十斤,有八斤撒,你这个学生瞧不起老头的眼神啊。”
回忆起大爷那句含糊的带口音的——“是八块。”,沈译驰被自己给气笑了。
他懒懒散散地站在那,肩上藏着山海般磊落光明,喜欢是明确的,厌恶也是明确的,从不遮掩。他边拿手机边说:“北京都不敢卖定这样的物价。”
老大爷见沈译驰拿出手机要扫码,笑呵呵地将收款码的牌子拿到亮处:“不一样的嘛,我这个好吃,你回去尝尝就知道了,我天天来这的,放心撒,不好吃你回来——”
正说着,斜刺方插过来一只手,精准地挡住了沈译驰的镜头。
只见姜织一手抓着三轮车后面的围挡,另只手举着手机,夸张而做作地讲电话:“主任,我找到那个害我吃坏肚子错过考试的烤红薯大爷了,你出校门了吧!”
电话是免提,传出一道中年男声:“出了出了,我带了消费者协会的人。这次一定要查查他的食品安全许可证,食品出现质量问题是要以一赔十,还得交罚金的!你可别让人跑了!”
“我抓着他车——”
老大爷听着,脸色陡然慌张。
“诶诶诶!小姑娘你干嘛呢!”眼看大爷挥手去去抓开姜织的胳膊,她纤细瘦弱,不是对手,沈译驰刚准备抬手帮忙挡一下,姜织先声夺人:“你干嘛!耍流氓吗!这里可是有监控。”
几个字掷地有声,沈译驰嘴角动动,心说自己多余担心。
手机那头又传来声音,真是跑喘了上气不接下气,好几种人声,其中一道区别于主任的声音说:“小同学,你要是拦不住人先拍照,我让所里用天眼排查。”
“好嘞,叔!我马上拍!”
沈译驰没闲着,不嫌乱地搅和:“大爷,您收款码呢,我刚刚没扫成功。我重新扫一下,现在付钱待会是不是也能以一赔十啊,一千八百块,我一个月的伙食费呢。”
“不卖了不卖了我不卖了,你们合伙坑我老头子……”趁着姜织松开手拿手机拍照时,老大爷将围脖拉起来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面,跨上三轮车,松闸,卖力地蹬跑了。
“诶怎么走了,我刚要拍呢……我明天带记者在这蹲你!小心着点!”姜织冲他骂骂咧咧骑车跑的背影喊了声,见他没了影,才松口气。
手机免提那头的男声又演了十几秒,才停下来,问:“解决了?要我找几个人去学校蹲着吗?”
这人行事作风匪里匪气的,颇为豪迈,跟姜织文艺清新的气质——这是先前的印象,今天后他得改观了——非常不搭。
姜织捋了捋糊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一侧酡红的脸颊,眼梢爬上甜甜的笑意,喊了声“爸”,说:“不用。等我回学校就去校园墙投稿,提醒同学不要来买,也告诉老师让学校出面处理。”
姜织又被姜国山交代几句,注意到沈译驰还在旁边站着,便匆匆结束通话。
她收好手机,犹豫开口说点什么。刚刚冲过来得太急,被姜国山远程指挥了几句来不及多想,就怕沈译驰抹不开面子,被“红薯刺客”欺骗。
问题解决,姜织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冒失了,亡羊补牢道:“我不是故意偷看你……刚才我在门口打电话,不小心看到了,之前吴桐雨被这个大爷骗我,红薯烤得难吃还贵。”
“谢谢。”沈译驰开门见山,先道了谢,“也谢谢你爸,和打配合的叔叔们。你爸那边挺像那么回事的,我刚刚还真以为是主任带人来了。”
姜织神情轻松些,路灯将女孩白净的脸庞照亮,提到家人时神色柔和:“所有声音都是我爸一个人完成的。他以前在电影译制厂做配音演员,一个人可以配十几个群杂。”
入夜的长街寂静,女孩声音空灵叽喳。她自顾解释完,才想起来问:“刚刚还担心你心软付了钱。”
“我?”暗夜笼罩着少年清俊利落的身形,他盯着前方地面上的影子,不知在想什么,闻言,视线移到身边人脸上,笑了下,将手机展示给她看,“点开的是相机,拍了几张红薯摊的照片。”
确实是巧了,两人想到一块去了。他略一停顿,补充:“也打算投稿到校园墙。”
姜织手机里还有几张之前吴桐雨买的烤红薯的实物图,可以一起配上比较有说服力,因此提出:“你把照片发给我,我来发吧。”话至此,她想到,“我们是不是还没好友?要在群里加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