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58)
作者:大姑娘浪
忽听楼上咚的巨响,吴妈说,又开始吵相骂,热闹哩。潘家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玉宝说,刘阿婆女儿叫啥。潘家妈说,刘洁,这趟回来,有些认不出了,印象里,文文静静,讲话细声细气,进出欢喜拿本语录。吴妈笑说,老早底,欢喜逸文,楼道里撞见逸文,还害羞,面孔血血红。潘家妈微怔说,真的假的,我一点不晓得。吴妈说,我观察的。潘家妈说,逸文呢,啥反应。吴妈说,看不出。潘家妈说,吴妈老江湖了,哪能看不出。吴妈笑说,是呀,这一家门四兄弟,就属逸文藏的深。潘家妈想半天说,刘洁也蛮好,知根知底,可惜,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可惜。
潘逸年过了凌晨,才回来,酒吃的比较多,人带醉意,小房间脚盆里,还有冷水,拎起热水瓶加了些,半凉不热,凑合汰过,反倒头脑清醒了。走进卧室,玉宝还在等,潘逸年皱眉说,不是讲不要等我。玉宝没响。
潘逸年上床来,玉宝从枕头底,掏出一张存折,递过去。潘逸年接了说,做啥。翻开看。玉宝说,这是逸年赚的钞票,除去给姆妈日常开销,工资奖金侪在里面。玉宝又从枕头底,掏出一张存折,递过去说,这张是我的、做生意赚的钞票,也给逸年拿去用。潘逸年翻开看,喉咙哽住,讲不出话来。
玉宝说,我文化不高,思想有局限,眼光也不长远。但我晓得,逸年有抱负、有能耐,有斗志,一时龙游浅水,虎落平阳,但只要抓住机会,必定龙飞九天,虎啸群山。我不挡道,尽微薄之力,助逸年一程。潘逸年眼眶发热,一把将玉宝紧抱进怀里。
潘逸年说,啥人讲玉宝文化不高,玉宝有大智慧,一句话,就能让我鼓足勇气,浑身充满力量,让我重拾信心,迎接挑战。玉宝笑了说,怪会哄我开心。潘逸年俯首吻住嘴唇,推拥着倒进被子里,玉宝刚新加一层褥子,又厚又软,衣服解掉,赤着背脊,仍觉暖烘烘冒汗,撇过头说,我要无法呼吸了。潘逸年偏要扳正面孔,用力的亲吻,伸进嘴里,缠绵不放。玉宝视线有些朦胧,看到宽阔的肩膀,被昏黄灯光,镀上金色。
终于松开,潘逸年哑声说,我真是大受震撼。玉宝说,啥。潘逸年说,玉宝的存款、竟比我还多。玉宝微怔,忍不住大笑,潘逸年捂嘴说,轻点,吵醒小囡就没劲了。
玉宝仍觉好笑,朝掌心咬一口,潘逸年手掌顺脖颈朝下说,属狗是吧。玉宝喃喃说,逸年,我现在,一朝回到解放前了。潘逸年说,我知道。玉宝忽然想哭说,勿要骗我,敢骗我,我要侬好看。潘逸年想笑,却笑不出来,低哄说,乖宝,我发誓,会加倍补偿玉宝的。玉宝说,哪能补偿。潘逸年说,慢慢较来,从现在开始。
玉宝感觉膝盖,顶在逸年的掌心,被轻易掰开,感觉手指攥不住逸年脑后发脚,实在太往下了,害怕的发抖说,可以了,快上来。男人不理会,玉宝也晓得,逸年是最有主张的,一但觉得不够,不尽兴,决不会止,非得满足心意才可。玉宝手指触到肩膀,狠狠地挠,越是恐惧,越挠的厉害,能感觉甲尖划破皮肤,渗出血珠子,能听到逸年痛的吸气,以为会停,却是大错特错。
潘逸年早晨醒来时,感觉肩膀火辣辣疼,又有丝清凉,原来是玉宝坐在边上,为其涂薄荷膏。潘逸年盯着看,玉宝说,看啥。潘逸年说,开心吧。玉宝红着脸笑。潘逸年说,我今天约了朋友去混堂,叫我哪能讲。玉宝说,就讲自己挠的。潘逸年说,侪是老江湖、风月能手,会得相信吧。玉宝说,改天再约。潘逸年说,推脱不掉,谈生意。玉宝说,谈生意,去混堂谈。潘逸年说,这样才显得亲近。玉宝发慌说,哪能办,羞煞人。潘逸年穿衣,笑说,蛮好,只会羡慕不来。玉宝抬手要打,潘逸年一把握住,看看说,指甲剪过了,这叫啥,消灭证据。玉宝噗嗤笑了。小床里,星星月亮坐着,摇起拨浪鼓,咕咚咕咚响。
第71章 众相
这天夜里,潘逸年、逸文、逸武和逸青,懒得跑远路往小酒馆,出复兴坊,走十分钟左右,来到一爿食品店。门口摆两张桌子,桌面搁盏玻璃罩汽油灯。
营业员穿白大褂,坐在柜台后结绒线衫,听到有人来,手也不停,抬头说,买啥。逸青说,酒有吧。营业员朝左侧呶呶嘴说,自己看。靠墙摆了一甏甏散装酒,每甏贴张白纸,纸上用钢笔、歪歪扭扭写着,五茄皮,花雕,啤酒,汾酒,大曲,光线太暗,往里看不清了。
逸青说,阿哥,吃啥酒。潘逸年说,我吃五茄皮。逸文吃花雕,逸武要汾酒,营业员起身说,酒要烫吧。逸青说,当然。营业员说,要几斤。逸青说,先来三斤,不够再讲。营业员说,小菜要吧。逸青说,小菜有啥。煤球炉上顿着钢盅锅,热烘烘冒烟气,营业员揭开盖子,有茶叶蛋、五香豆腐干。逸青说,哪能卖。营业员说,茶叶蛋一角洋钱,豆腐干一角洋钱三块。
潘家兄弟围桌坐定,剥茶叶蛋,豆腐干蘸辣火酱,吃酒。逸文先说,阿哥叫我们出来,有啥事体。潘逸年开门见山说,我生意受到重创,所有积蓄赔光,还不够。逸文逸青怔住,逸武说,真的假的,阿哥不要开玩笑。潘逸年说,这好开玩笑。
逸文说,啥辰光开始的,阿哥为啥从没提起。潘逸年说,南京路酒店项目,刚打好桩基,被上面紧急叫停。逸文说,为啥。潘逸年说,讲发放的土地使用证,手续违规,要停工重审。逸文说,那就赶紧准备材料上交。潘逸年摇头说,要这样,倒便当了。逸文秒懂,皱眉说,阿哥得罪啥人了。
潘逸年吃口酒,冷笑说,这要问逸武。逸武说,啥,关我啥事体。逸文不解说,阿哥没搞错,那两个不是一个圈子。逸武说,我晓得了,我和阿琳娟娟回来后,阿哥看我们,百般不顺眼。潘逸年说,心虚啥,讲这种话。逸武扯嗓说,现在阿哥生意失败,倒怪罪到我头上,天大笑话,我就是现代版窦娥,马上要飞雪了。逸青说,小点声,好声讲。
潘逸年一拍桌子,喝斥说,我还没讲,就一跳八丈高,碰到赤佬了,敢跟我翻毛枪。逸青说,轻点呀,轻点。逸文说,阿哥不要动怒,到底为啥,讲讲清爽。
营业员拎铜吊过来,给暖锅加水,斜眼睛横扫几位,没人响。待走后,潘逸年冷笑说,我本来想,在自家兄弟面前,给老三留点面子,好坏我自己吃尽,现在看来,没这必要。娟娟能进卢湾一小,哪能来的。逸武喉咙一噎,逸青说,哪能来的。
逸文全明白了,眉眼直跳说,娟娟能进卢湾一小,是弟妹找美琪帮的忙。逸武心虚说,这事体我也不晓得,到后来,阿琳才讲给我听,我骂也骂了,还哪能,离婚不成。潘逸年说,为啥要瞒牢我们大家。逸武说,我晓得辰光,已经木已成舟,讲不讲,也没用场了。逸文说,江边样子,戆驴一只,早点讲,阿哥心底总归有点数吧。逸武说,国家干部,嘴巴不二不三,像啥样子。逸文说,长本事了是吧,再老卵,请侬吃生活。逸武说,骂我做啥,这和阿哥生意失败,有啥关系,怪到我头上,太牵强附会。逸文说,戆驴晓得,美琪丈夫是啥人。逸武说,是啥人。逸文说,魏先生,魏徴。逸青一吓说,难道是。逸武还搞不清状况,逸青凑近耳边嘀咕,逸武吓的酒醒一半。
玉宝敲余琳的门说,到姆妈房里来一趟,有事体要讲。余琳普通话说,时间长吧。玉宝说,应该不长。余琳说,我马上来。玉宝走进卧室,潘家妈说,阿琳呢。玉宝说,再等等。五分钟后,余琳也来了。
潘家妈说,壮壮啥人在管。余琳说,娟娟。什么事情。潘家妈抚摸胸口说,玉宝来讲。玉宝说,逸年在建的酒店被叫停,损失巨大,我们全部积蓄搭进去。余琳看看玉宝,再看看潘家妈说,真的呀。潘家妈闷气说,这种事体,好讲假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