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22)

作者:大姑娘浪


潘家妈说,那小嬢嬢见到吧,身体哪能,日节过的呢。潘逸年说,嗯,一切安好,我这条腿,还是表弟治的。潘家妈说,朱明做医生啦,小辰光,没少受逸年欺负。潘逸年笑而不语。潘家妈感叹说,自从去了广州,一别,就没回来过,也不晓驴年马月,能够再见。潘逸年安慰说,会有机会的。

潘家妈擦擦眼睛说,忘记桩事体,逸武来信了。潘逸年说,讲啥。潘家妈说,下个月全家回来。潘逸年说,蛮好,赶上过年,全家团圆。潘家妈说,住是个问题。潘逸年说,姆妈哪能安排。潘家妈说,我原本打算,把吴妈房间腾出来,吴妈和我一个房间,上趟不是去苏州,试了几夜,吴妈打呼噜,震天介响,我神经衰弱,搪不牢。我想逸文和逸青蹲一道。反正逸青不常回来。

潘逸年说,逸青房间太小,两大人带个小囡,住不下。潘家妈犹豫说,要么逸武一家住对面去,老大和玉宝,暂时住逸青房。潘逸年摇头说,不好。潘家妈说,是怕玉宝不肯。潘逸年说,是我不肯。潘家妈没响。

潘逸年说,我出钱出力,也是有底限的。潘家妈窘然说,怪我欠考虑。潘逸年说,我能理解姆妈心情。我倒有个想法。潘家妈说,快讲。潘逸年说,嵩山路的房子,虽然不大,但足够逸武全家住,可以暂借。潘家妈说,不妥当。逸武一家回来,没工作、没收入来源,再拖个小的,孤单单住在嵩山路,要哪能生活呢。媳妇怀着身孕,和我们住一道,至少有我和吴妈,还能照顾照顾。我不想,逸武媳妇娘家人,背后骂我这婆婆,当甩手掌柜,怀的可是潘家子嗣,于情于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潘逸年没搭腔。

潘家妈说,要么这样,我房间大点,留给逸武一家,我搬去逸青房。潘逸年叹口气说,姆妈不必委屈自己。潘家妈笑说,一家人嘛,有啥委屈的。

吃夜饭辰光,潘逸年、玉宝、逸文逸青侪在,潘家妈提及逸武回来安排,逸青爽快说,没问题。逸文说,暂时可以,不是常久之计。玉宝看潘逸年不表态,也没响。

夜饭吃罢,吴妈收拾好碗筷,潘家妈叫住玉宝,坐在灯下,拿出粮票、油票等票证,还有春节供应券,微笑说,我们清点清点,今年增加逸武三口,票券顿时不够了。玉宝说,我们好好安排,应该够用。多有多的过法,少有少的活法。潘家妈说,有玉宝这句话,我就心定了。两个人合计到十点钟,改改划划,终于确定下年货名单。

玉宝回到房,洗漱后,站到梳妆台前,拔下卷发里的夹子,慢慢梳头发,镜子里,潘逸年半坐床头、认真看书,玉宝转身,爬上床,拉过被子,忍不住说,小叔住的问题,姆妈没考虑,我们这间房。潘逸年说,啥。玉宝说,对面螺蛳壳做道场,我们这边倒是宽松。

潘逸年说,玉宝想把房子让出来。玉宝底气不足说,不想。潘逸年说,我也不想。玉宝看着潘逸年笑,潘逸年揽过肩膀说,笑啥。玉宝不肯讲,只说,我有一种负罪感。潘逸年说,决定权在我们。想让就让,不想让就不让,有啥关系呢。

玉宝心生暖意,想想说,晓苹闯祸了。潘逸年说,嗯。玉宝说,晓苹在沙河市场,进了批货。回来后才发现,和当初看的货、质量不一样。潘逸年了然说,被调包了,无良奸商一贯伎俩。玉宝皱眉说,质量一塌糊涂。三十件衣裳,进价十块一件。潘逸年说,三百块,权当买个教训。

玉宝说,隔壁商户劝我,便宜卖掉算了,把进价赚回来也好。潘逸年说,要慎重,质量太差,当心引起纠纷,声誉是做生意的根本,建起不易,砸掉却容易。玉宝说,晓得了。潘逸年放下书,把玉宝抱进怀里,笑说,关灯,困觉。

第28章 事起

玉宝和玉卿赶回同福里,才走进弄堂,望见 38 号门洞,徘徊了些人,有认得的,也有陌生面孔。有人看到姐妹俩,大声说,林玉宝来了,黄胜利呢,逃到啥地方去了。有人说,那姐夫闯的祸,哪能解决。玉卿气弱说,寻姐夫去呀,我们有啥办法。有人反驳说,那是不是一家人,要不要共同承担。

玉宝说,我还云里雾里,等我搞清楚、事体来龙去脉再讲。不再多言,穿过灶披间。上四楼,才到门口,同样黑压压侪是人。小桃看到两位姨姨,像见救星,奔过来哭。玉卿急说,小囝呢。小桃说,秦阿爷带走了。玉宝说,玉卿,领小桃去楼上避一避。玉卿说,也好,牵着小桃手走了。

玉宝进到房里,地板、桌面有打砸过的痕迹,沙发上,薛金花坐左边,玉凤坐右边,中间坐马主任,薛金花抱肩不响,玉凤在哭扯呜啦,四围男女老少,或坐或站,情绪激动,义愤填膺。

有人说,现在晓得哭了,鳄鱼的眼泪。有人说,侪住弄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坊,真下的狠手。有人说,杀熟不杀生,缺大德。有人说,懒得废话,快点还钞票。玉凤说,我啥也不晓得。有人说,只晓得钞票。薛金花说,冤有头、债有主,要寻去寻黄胜利,看我娘俩好欺负,是吧。有人说,啥人敢欺负那,不被那欺负,就谢天谢地了。薛金花说,瞎讲有啥讲头。

有个穿缟素的人,从腰间抽出把菜刀,往桌上一砍,瞪眼说,再不交出黄胜利,两条命,还两条命。众人变色。薛金花大叫,杀人啦,有人要杀人啦。玉凤直发抖,马主任一拍茶几,严厉说,不要叫,刀收起来,武力不能解决问题。穿缟素的人说,这两个江边女人,一点诚意没,把老子当戆驴白相。今朝不见点血,搞不好了。

玉宝趁机说,那还不走,乱起来,刀剑无眼。围观人保命要紧,讲会得再来,出门下楼。顿时房里清静不少,玉宝说,报过警了。马主任说,不需要报警,出人命了,公安局已经立案调查。玉宝说,既然这样,静待公安局处理就是,黄胜利,判死刑、还是无期,我们侪接受。那到此地吵闹,算啥名堂经。薛金花说,是呀,我们也是讲道理的人。玉凤说,没错。马主任夺过菜刀说,我先收起来。

穿缟素的人说,讲的轻巧,人死偿命,骗的钞票呢,不让我好过,那也不要想好。玉宝说,马主任是居委会主任,最懂法律,这样上门带刀威胁,我们也吓的,请警察来,又是一场官司,何必呢,大家冷静冷静,寻出适宜的解决方法,比要杀要打强百倍。马主任说,是这个道理。玉宝说,我建议,等公安局调查出结果,该赔多少,就算砸锅卖铁,我们一分不少还上。马主任劝劝这位爷叔,先回去等消息,我姆妈也有心脏病,被吓出个好歹,得不偿失。

薛金花立刻捶胸脯,呻吟说,我要死了,做鬼也不放过那。马主任也怕闹出人命,苦口婆心劝说,生拉硬拽,将男人带出去。玉卿走进来,玉宝说,小桃呢。玉卿说,在楼高头。玉宝坐下说,到底出啥事体。薛金花说,我头疼犯了。让玉凤讲。

玉凤支支吾吾半天,玉宝才听明白。年关将近,寒流骤降,家家户户凭票买蜂窝煤,供不应求,黄胜利从中倒买倒卖,蜂窝煤市场价,六分一只、四百块一吨。黄胜利只要四分一只、两百五一吨。因为价低,随时送货,街坊邻居听说,来买的人愈发多,黄胜利发了笔财。玉凤说,哪想得,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隔壁弄堂里,一对老夫妻死在家中。儿女报了警,经过调查,是取暖的煤球炉、出了问题。烧的蜂窝煤,经过检测,煤没多少,全部是煤矸石、落地灰、炉渣、黄土这些混搅加工的,释放的一氧化碳太多,老夫妻嘛,门窗又紧闭,就归西了。

薛金花咬牙说,黄胜利这畜生,喂不熟的白眼狼,不但给人家用,自家人也害。我就讲,为啥这蜂窝煤,每趟要升半天,动不动熄火,火也不旺,烟还大,味道臭要死。我最近查出,得了气管炎。黄胜利,不要被我碰见,我要请伊吃生活。玉卿玉凤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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