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行(11)
作者:州府小十三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盯着低而昏暗的车顶看了几秒。
院前的这棵榕树有百年的历史。
茂密的树荫盖下来,让人在昏沉夜色里,几乎看不到停在下面的车。
裴行初动了动,手搭上前侧的方向盘,偏头看了眼副驾驶位置上放的那个盒子。
刚回公司是为了拿这个。
盒子里一双浅灰色的版画手套,用的不是常规橡胶,掌心内侧的细线掺了蚕丝。
很薄,不会出汗,戴了像没戴一样。
因为材料的特殊性,制作流程略微繁琐,花了点时间。
熟悉画画的人都知道,油画材料中一部分有轻微的毒性,涂涂抹抹的弄到皮肤上也不好洗干净。
江晚是在这方面很讲究的人,画画的工具都要选最顺手的。
唯独在手套上,至今都没有找到最合适的。
车停好,裴行初拿着盒子下了车,进了家门,发现一楼客厅的灯暗着,只有刘妈在厨房不知道忙什么。
裴行初正欲上楼,略微侧眸,看到了餐厅桌子上扔着的一个袋子。
他视线在那个袋子外侧的图案上落了两秒。
很小众的一个牌子,卖的是油画工具,大多是定制,价格不菲。
刘妈端着锅从厨房出来时,看到停在楼梯前的裴行初。
她顺着男人视线的方向往餐桌上看了一眼,解释:“窦先生送给阿晚的,她光把东西拿上去,袋子忘了提。”
刘妈说着把手里的小煮锅放下,拎了那袋子走过来:“我去给她送上去。”
“里面是什么?”
“好像是手套,”刘妈乐呵呵,“阿晚不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这孩子也算有心了......“
刘妈擦着裴行初的肩过去,往楼上上时,被他叫住。
“刚窦亭樾进来了?”
刘妈一愣,应了声:“对。”
“你爸妈都在楼上,也没下去接,”刘妈说,“你知道太太一直都对窦家这个不太满意,但我觉得看着还挺好的,俩人一对回来,他一直帮阿晚拿着东西,态度不错,说话也温和,阿晚看起来也挺开心的......”
刘妈说完,意识到自己上了年纪,话又有点多了。
她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笑道:“我先上去把东西给阿晚。”
站在楼梯下两阶的人没什么表情。
“嗯。”
......
距离比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江晚在回来路上,又想到初稿上需要加的细节。
等回到家,和窦亭樾没说两句,把人送出去,自己就上楼回了画室。
她是个一旦做起喜欢的事,会很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
改图的间隙没注意,手肘移了下,碰到一侧刚摘下的手套。
手套掉进了笔刷桶,瞬间淹没在墨色的涮笔水里。
她听到“扑腾”一下的声响,低头看过去时,已经来不及挽救了。
唯一一副还能戴的,就这么送了命。
江晚盯着银色的金属桶看了两眼,叹了口气,任命地蹲下去,把手套捞上来,拿到浴室洗。
洗完本来想用吹风机吹干再用,想到刚刚窦亭樾给了她一副新的,便剩了这个力气,走到桌子旁,把那副从架子上拿了下来。
这个牌子她先前买过,用着还算顺手。
现在拿来应个急,刚洗过的那副,等明天干了再换。
戴好手套,在椅子上坐下来,调完颜色,刚试了两下,江晚的思想开始跑偏。
可能是因为刚刚洗手套,让她从画画的世界里短暂脱离出来了一会儿。
不自觉的,她又想到裴行初。
短短两天时间,她已经屡次被他搞得胆战心惊。
先是厨房,再是两家人吃饭的桌下,还有刚刚在那家餐厅的阳台。
江晚觉得自己的心脏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用来调色的木板被放下,她摘掉手套,头沮丧地垂下,单手插在发间无助地坐了会儿。
她总感觉还是要认认真真地和裴行初谈一下。
沉思片刻后,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放着的手机。
微信界面划到最低端,一鼓作气的,给对方发过去两条消息。
江晚:[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能不能谈谈?]
江晚:[方便打电话吗?]
江晚发完消息,看了眼表。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夜里十二点十分。
她改画改的忘了时间。
这个点,裴行初应该还没有睡?
江晚食指蹭在手机壳的背面,琢磨裴行初到底会不会回时,屏幕上弹出消息。
裴行初:[?]
裴行初:[我不是被拉黑了?]
一句话,让江晚刚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鼓起的勇气,瞬间撒掉了。
裴行初的微信在她的黑名单里躺了半年。
两天前才被放出来。
江晚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这事做得不太对,但又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
此时咬着唇,脸上显而易见的窘迫。
不过好在裴行初好像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几秒后,再次发过来信息。
裴行初:[不方便。]
再接着。
裴行初:[下来。]
江晚犹豫着:[......下哪里?]
裴行初:[我在一楼煮茶。]
江晚再度抬头看表。
分针已经走到了二十的位置。
裴友山和林芝华都睡得早,刘妈也是。
这个点,唯一没睡的可能是小冉,但她住在隔壁楼的一层,一般不会过来。
江晚踌躇了两秒,还是打字:[不能打电话吗...?]
这条消息发过去,等了有两三分钟。
她拇指按上键盘,想再问问时,屏幕亮了下——
裴行初:[要么下来,要么别说了]
第8章 11.22日更新
◎“觉得不好看的扣1”◎
江晚攥着手机思索了又思索,还是决定下去一趟。
她和裴行初一直都在家里,实在找不到能说话的机会。
而且......他好不容易肯配合。
脱掉画画时穿的罩衣,露出里面的灰色毛衣和背带裤。
她有点跑神,推开门往外走,楼梯下了一半,才发现刚摘掉的手套被她带了出来,一直拿在手上。
没多想,把染了颜料那面翻过去,两只手套并齐,叠了下,塞进背带裤前侧的口袋。
口袋有点小,塞进去之后,还有一半的布料搭在外面。
江晚低头看了眼,没再管。
一楼的灯大多都熄了,只有连着餐厅的茶室亮着。
说是茶室,但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房间,敞开两面做了半人高的茶台,更像一个开放式厨房。
江晚站在一二两层中间的平台上。
从她站着的地方往茶室看,能看到单手撑着台面,侧对着她的人。
男人正垂眸盯着面前冒着烟的茶壶,应该是在等烧水。
她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踩下最后几节楼梯,往那侧走去。
人走过去,绕到茶台后,从一旁的木质架子上拿下几个翡翠色的小茶杯。
装作若无其事,也下来煮茶的样子。
身旁隔了两米背对她的人没有任何响动。
手里的杯子洗到第二遍,江晚很轻地咳了一下,出了声。
她嗓音轻软,带点虚哑,飘在此时清净的茶室。
“你病好了吗?”
她选了个不太生硬的话题切入。
身后煮壶很轻地嗡了一下,接着是壶被提起,水柱灌进杯子里的倒水声。
“不是跟你说了,绝症,治不好。”
“......”
江晚搓了搓手里的杯子,不知道下面怎么接。
估计八成也没什么病。
不然还能这么说话?
一楼院外有监控,摄像头的范围囊括了整个客厅和大半茶室。
虽说那监控只有发生特殊情况才会有人去查,但江晚还是觉得站在这里说话不太安全。
“......我们能换个地方说吗?”
话音落半晌,斜后方的人仍旧没有回音。
她不禁偏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