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黎瑰意不着寸缕地躺在段几许身边，伸手覆上他胸前硬挺的肌肉，问他是否也会心甘情愿地变成一个人造物种，可那时候段几许并没有回她，只是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用磨炼出来的技巧，一次次将她抛向欲望的彼岸。

最终，他也没能正面回答她。

她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乔晚的问题：“你以为段几许是什么正直的好人吗？”

他是吗？在黎瑰意看来，曾经的段几许确实算得上一个正直的好人。

可当黎瑰意时隔许久，再次认真审视段几许那张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的脸，却仿佛窥到了他皮肉下早已拆开、重组的筋骨和血液，那里只留下了一团浓黑。

站在她面前与导演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男人早已背叛了过去的自己，打破了曾经的坚持，端起了青禾奖影帝的奖杯，心甘情愿地变成了娱乐圈最引以为傲的“造物”。

短的时间内，在场的众人早已从瞬间凝滞的气氛中超脱出来，顺着导演和段几许的对话继续往下聊戏。

在剧组，能拉来投资、背靠资源的明星永远都是特权阶级，改戏、加戏、甚至删掉别人的戏份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现场甚至有人在心底暗自感慨黎瑰意这个三流演员应该感谢段影帝，能在他的提携下获得更多的出场戏份，对黎瑰意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也有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心底暗自揣测着传闻中两人的那段绯色往事果然所言非虚。

站在这一圈人侧后方的宋衍移开了锁定在黎瑰意脸上的目光，余光扫向小张手中没来记得放下、正闪着录制红点的 DV，暗自将手握成了拳。

他听不懂戏，可他看得懂黎瑰意。他眼睁睁看着段几许说话时，黎瑰意的从最开始的惊讶到面色逐渐暗淡，自顾自地在心底给段几许的名字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

在宋衍心里，配不上黎瑰意的名单除了长相普通的沐影之外，又填上了一个让黎瑰意露出伤心表情的段几许。

段几许和导演勾肩搭背地聊了很久，又走到一边抽了两支烟，就算是把加戏的事情定下来了。

黎瑰意所饰演的角色被炸重伤后，向她跑来的不再是饰演反派的林星落，变成了爱加戏的主角段几许，之后拍摄的戏份里面八成也会加入不少两人的对手戏。

黎瑰意觉得她的角色格外讽刺：本来就是一个为了男人不要命的恋爱脑，没想到在生命的尽头，也依旧要为了戏外的舆论和关注度死在居心叵测的段几许怀里。

她按捺住心底的躁意，转身安抚着现场最失落的人——被抢了戏的林星落，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重新投入到彩排之中。

烟火老师已经将炸药都安置好，李师傅手里握着遥控器远程引爆装置，小张则在宋衍的沉声示意下没有关 DV，转而将镜头对准了黎瑰意。

在分别拍摄了几个演员的特写镜头后，黎瑰意忍着火气完成了在段几许怀里断气的 KPI。

杨导十分满意俊男美女的亮眼组合，高喊一声：“卡，这条过了！”

黎瑰意迅速坐起身，“啪”地打上段几许那只在她腰上乱摸的手，冷笑着说了句：“段影帝，手抖得这么厉害呢，回上医院检查检查，万一是帕金森早期症状就不好了吧？”

段几许目光冷冽地扫过黎瑰意的脸，碍于周围人多眼杂，绅士人设的面具戴的很稳：“黎小姐，是刚才角度不太好，我下次一定注意。”

黎瑰意哂笑一声：“对不住，这条过了，没下次了。”

段几许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渍，俯视她的眼，压低了声音：“哦，是吗？那可不一定。”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摄像机走去检查镜头，段几许以自己表情不好为由，稍显抱歉的表示想重来一条，杨导只觉得影帝果然要求极高，赞许地竖起了大拇指。

黎瑰意觉得自己的怒气值已经要爆表了，她实在不想再跟段几许多抱一回，这次就没再继续言语挑衅，乖乖地又演了一遍。

不就是在剧组受点儿气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名气的演员就没有发言权，哪怕是段几许这个狗男人又趁着对戏的空挡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她也只能强忍着把这条拍完。

可这条又重拍了，杨导的理由是部分镜头中，黎瑰意被风吹起的头发挡住了嘴部，画面看上去不够美。

黎瑰意认命般再次躺回原处，段几许顶着那张伪善的外表，将手游走在摄像机的死角处——黎瑰意的后背上。

亲密又暧昧地触碰，却再也激不起黎瑰意心底的波澜。

段几许还是那副探讨戏的认真语调，眼神却填满了黎瑰意看不懂的戏谑与嘲弄：“黎小姐，你这眼神不像是跟我有故事，反倒像是想掐死我。”

黎瑰意强忍着怒火，只恨自己必须演成浑身无力地样子，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段影帝，这话说的可真没良心，我怎么敢掐死您呢？我是怕您的粉丝以为您想跟我搞暧昧，我可都是为了您好啊！”

段几许偏头笑了一声，手却在黎瑰意腰窝处轻暗：“谢谢黎小姐关心，我想，我的粉丝应该不会误解我对于艺术的坚持。”

狗男人，竟然跟她玩儿灯下黑！

黎瑰意被他骚扰的浑身不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十分被动地演完了这场戏。

好在这次，段几许没再多做纠缠。

黎瑰意拍了拍身上的土，直到走到林星落身边才骂出了声：“段几许这个狗东西！我今天可算是看明白了……他就他妈是一混蛋！”

林星落还没从被抢戏的失落中平复过来，伸手帮黎瑰意拍后背的土，打起精神安慰她：“哪个女生年轻的时候没遇见过几个渣男呢？看透了就好，你消消气。”

妆造老师重新帮黎瑰意上妆的同时，她也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吊好了威亚。

这场戏因为段几许的人为干预拖慢了不少进度，随着杨导手中扬起的扩音喇叭发出尖锐的声响，爆破戏份，正式开拍。

黎瑰意的手心早已生出了汗，默念着刚刚过戏时牢记的步数：先迈左腿，跑五步，将林星落推开，炸弹燃爆，被炸飞。

只要她安全地扑倒到一旁的垫子上滚上几圈，这场戏就算是正式结束了。

她挺起胸腔，吸满了山上充盈的凉气，觉得山里的空气就是比城市中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座荒山虽然不像红河村的灵芝山那样树木繁茂，连空气都带了草木的清新，却也同样有着类似自由的味道。

焰火老师们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只等待爆破时按下遥控器，宋衍远远望向黎瑰意，山风将她的头发扬起，她只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就入了戏，像是瞬间变成了一个压抑着深情的女人，眼神中饱含着对反派的忧虑与对焦灼现状的恐惧，尖叫着：

“梁煜，小心！”

于此同时，黎瑰意开始奔跑。

她的腿长而有力，姿态灵活矫健，像是奔跑在灵芝山那条无比熟悉的山路上，样子和宋衍记忆中一样鲜活，美得耀眼又鲜明，眼神中多了份只属于角色的绝望，在漂亮地完成指定步数推开反派后，站在宋衍身边的李师傅精准地按下了引爆键。

“嘣！”

提前部署好的火弹在黎瑰意的身后炸裂开来，脚下的实地因震颤扬起了微尘，爆炸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山峦之间，连带引出了阵阵回声。

高氯酸钾在反应的时候提供大量的氧气，使爆炸在镜头里看上去更加震撼，碳粉的快速燃烧产生了大量明亮而绚丽的橘色火焰四溅在炸点上方，黎瑰意像是瞬间被这冲击震得原地腾空，在威亚的作用下失重般飞向一边早已铺好的垫子，宛如在风中摇曳的一片树叶那样身不由己。

人还没落地，宋衍的一颗心就瞬间揪了起来，在嗓子眼狂跳着，像是要从内部冲破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