醺(35)

作者:史今朝


只要是有关她身体的事情,不管她哥哥工作多忙,都会抽时间亲自带她去,从来没有不耐烦地说过怎么不让司机带你去这种话。

体检完,秦岁淮和秦岁安一起走出诊疗室,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祝卿好的微信,说她要临时去新加坡出个差,两天后回来。

他回了句知道了,并让她注意安全。

回完消息,秦岁淮把手机放回口袋,正准备坐电梯下去,眼神却无意间瞥到了一个熟悉身影。

他赶忙抬手,叫了一声:“外公!”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祈年顿住脚步,转身看过去,看到朝自己迎面走来的男人,下意识把手中的CT单往身后藏了藏,笑着叫人:“岁淮啊。”

刚说完,就看到他的身后,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探出一个头,很有礼貌地笑着跟他问好。

温祈年和蔼可亲地跟她打招呼:“安安好。”

“安安,”秦岁淮支开她,“下去给我们买两瓶水,好吗?”

秦岁安很会看人眼色,说:“好。”

等她走后,秦岁淮这才问:“外公,您来医院是……”

温祈年:“哦,我过来看个朋友。”

“外公,我说这话您别怪我不敬。”知道他在撒谎,秦岁淮索性直言道,“我要是真想知道,查出来轻而易举。”

温祈年不得以,这才道出实情:“前一段体验,查出身体里长了个东西,要做个手术把它取出来,但最近血压有点高,医生让我回家降降血压,过几天再来。”说完,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婿,拍了拍他的肩,问,“有空么?好不容易在外面碰上,跟外公聊聊。”

两个人去了医院的天台。

看他面露紧张,温祈年安抚道:“别担心,医生说大概率是良性,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秦岁淮心中的担忧哪可能被这句话就冲散。

“好好知道吗?”秦岁淮问。

“还没跟她说。”说完,温祈年看着远方的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到我们好好,我真是心中有愧啊。”

“有时候看网上的新闻,说几岁的小孩被父母逼得跳楼,我看着都后怕。”

“我那时候对她的管教程度,比新闻报导的要严得多。”

“你说,那些叛逆的、不懂事的小孩童年还能有个发泄口,但我们好好,她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即使不开心,也只能自己默默承担。”

“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但我没办法啊。”

“她爸妈,也就是我闺女和我姑爷本来都是顶尖的医生,结果在一次医疗支持中失去了性命,剩下我们爷俩相依为命。”

“那时候,我都快到退休的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我都不知道能陪她多久,所以,我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培养出能够凭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本事。”

“因为,只有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才能不被人欺负。”

“可我忘了——”见过那么多风霜的老人,此刻目光却重重一沉,

“人一旦只会奔跑,连适当的放松都成了镣铐。”

“她不敢懈怠不敢失败,甚至不敢停下。”

“所以,岁淮,”温祈年转头看向他,“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手术的事,先别告诉她。”

“对不起,外公,这件事,我可能没办法做到……”

“她最近要升职,工作上的事儿已经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刚广告学院的院长跟我说,打算让她给新生准备公开课,何况,我现在也不能做手术,你让她知道也没用,徒增担心,她天天跟我待在一起,耽误了工作不说,主要是她什么忙也帮不上,放心,我手术的时候会通知她。”

“那这段时间,我来照顾您。”这是他最大的妥协和让步。

“回家去,你天天往我这儿跑,该露馅了。”

“不会露馅,她这两天去国外出差了。”

结果,没一会儿,某人的谎言就被戳破。

当晚,秦岁淮把秦岁安送回家之后,没立刻走,而是从旁边电梯上去,去了祝卿好家。

她家早已录入他的指纹,他轻松解了锁,然后,打开玄关处的柜子,想去拿一双拖鞋。

之前,他每次来她都会提前为他拿好拖鞋,以至于他不知道拖鞋在柜子哪一层。

于是,打开一个门,开始找。

正是这随手的开门,让他看到,比他视线稍低的一个储物柜里,安安静静放着她的护照。

秦岁淮这才意识过来——

她撒了谎。

第27章 人间黄昏

◎你稍微停停脚步,爱你的人——◎

作家简媜在《私房书》里写:“人缠不过自己的性格, 常常在万籁俱寂的时刻,以刀铤与自己短兵相接。”

此刻,九点过半, 万籁俱寂的黑夜里,祝卿好正坐在机场边的马路牙子上,抬头看着天边闪着亮光的机翼,沉默地与自己短兵相接着。

直到听到一辆车驶近的声音,她才侧眸看了过去, 然后, 便看到不远处, 一辆熟悉的迈巴赫紧贴着她的车停了下来,紧接着,车门打开,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他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身黑色西装, 沉在夜色里,气质内敛又矜贵。

看到他身影的那一刹那,祝卿好克制已久的泪水顷刻间如断了线的雨水,无声滚落。

像是被吓到的那个晚上, 她本来没什么事,结果,看到他来,忽然觉得心底的委屈被无限放大。

可终究,祝卿好还是不想在他面前太失态,于是, 趁他朝她走过来的功夫, 抬手将眼泪轻轻抹掉。

本以为自己能维持平静, 可等他到了自己身前,一开口,她才发现心里的委屈挡都挡不住,极力想要维持平静的话语里,此刻带着哭腔:

“秦岁淮,我刚才去给车加油,想着顺便把车洗了,结果洗车的机器坏了,我只加了油,没有洗车。”

突然变卦的升职、努力被打水漂的这些年、被迫承接的繁重项目、一直努力都没能让甲方满意的创意、迫在眉睫不容有错的公开课,这堆积成山的事务,哪一个,不比这个更重要、更痛苦。

可看到她的爱人,她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个社会上,能逼出成年人眼泪的,往往不是工作上的高压,家庭里的责任,人际关系上的负累。

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往往是没有叉子的泡面,是怎么都拆不开的快递,是被偷了的外卖,是打不上的车,是被人插队的无可奈何,是碰到桌角疼痛难忍的手指,是种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毕竟,那些大苦,尚可用“人生皆苦”来渡己。

可这些小苦,却无法自我说服。

——心想:怎么连这些小事,都要针对我。

秦岁淮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倾诉,心狠狠一疼,长腿一弯,在她面前屈膝半跪了下来,然后,抬手把人拥进怀里,语气温柔地问:“觉得这一趟没有将时间利用到最大化对不对?”

没想到他会感同身受,祝卿好瞬间泪如雨下,在他怀里狠狠点着头:“嗯。”

面对这样一件小事,他没觉得她小题大做,而是看出了她真正的心思。

让她崩溃的,从来不是没洗上车这件事,而是因为没洗上车,她所有的计划都要被打乱。

她放肆哭着,感觉到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祝卿好才在他怀里抬起了眸,泪眼模糊地看着他,问:“我是不是,脱离了你想象中的样子?”

能够配得上他的女人,应该是过去的她,独当一面,游刃有余,温柔强大,漂亮自信。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没有“洗上车”这样的小事哭哭啼啼。

问完,不等他回答,祝卿好又道:“秦岁淮,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他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柔声问:“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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