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潮湿录(80)
作者:修橘
可这只能是陈令璟内心无力的挣扎。
“我那天回家,看到小时候你带我骑马拍的照片了,那好像是我们唯一一张合照。”
后来陈令璟把那张照片带回了出租屋,总想摆在哪,但又不知道什么地方合适,来回思索决定买个照片册,将所有照片一起放进去,便将这张照片塞进了手机壳里面,等照片册买到了再说。
没想到中间各种事情停停搁搁过了这么久,照片册忘记买了,这张照片也就一直躺在手机壳里。
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命运般,陈令璟在此刻找到了这张照片的真正用途,将它拿出来,小心地放在陈贵胜的枕头后面。
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那个画面中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陈贵胜,被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最后,陈令璟起身叹了口气,轻轻擦了擦陈贵胜眼角的泪水,而后转身离开。
以后的路,或许有鲜花与浪漫,或许有未知的罪与恶,都得陈令璟一个人面对。
父亲这个词,告诫了他太多,也枷锁了他太多太多。
这是陈令璟第一次来这,也是最后一次。
他决定放过陈贵胜,也放过他自己。
这条有关父子之间的纽带,此次一别,就被彻底——
割裂开。
大暑
第五十五章
陈贵胜死了。
火化的那天是个灰蒙蒙的阴天,厚重的乌云快要低到树梢上,几只乌鸦聒噪着飞掠过天空,万物又回归到死一般的寂静。
前来吊唁的亲戚不多,大多都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像是被迫来完成一个叫“亲情”的任务,只求能赶紧结束。
空气里满是凝重感,毕竟没有人会对这具满是罪恶的尸.体,产生同情。
陈令璟呆呆地望着中央大屏,“陈贵胜”三个字旁边正不停滚动着“正在火化——两分钟”的字样,随着一秒又一秒的时间流逝,那个跳动的字符终于停下,生命的痕迹被车轮碾过,取而代之的是血色又醒目的“火化停止”。
死亡所带来的恍惚感在此刻破灭,变得具象。
但没有人会哭,也没有人会惋惜,紧绷的空气竟霎时缓和了点,大家都不再低头装模作样的默不作声,逐渐扬起点声响,直到火化人员将骨灰盒递过来,这一切的和谐被彻底打破。
积压了许久的不满撕破了最后一层皮囊,再也没有任何必要维持所谓面子上的关系,也无需特地挑个合适的时间,大家很快进入属于财产利益的瓜分。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钱。
这才是他们愿意参加这场葬礼的唯一原因。
“小虹啊,你看你现在过上好日子了,穿金戴银的,老二做的孽也还完了,我们两家之间的帐,也该好好算算了吧?”大嫂说话一向心直口快,本来想忍一忍等到出了火葬厅再说,但转身看到一脸平淡的戚虹依偎在徐仁国身边,心中焦急的火气便蹭蹭蹭往上涨。
陈贵胜父母去世的早,在老家给两个儿子一人留了一套房子,但分给陈贵胜的那套占地面积要更大一点,这就导致两家为了这多出来的十几万而争论不休。
如今戚虹和陈贵胜离了婚,这十几万依法律判给了戚虹,但又因陈贵胜的事来回周折,目前手续还没过户,相当于这钱还在陈贵胜名下,大嫂便想趁这时候钻空子,把钱拿到。
她不懂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也不懂什么财产归属权里的门道,她只知道戚虹和陈贵胜既然离了婚,戚虹就跟陈家没有一点关系了,这钱就不该归戚虹管。
戚虹眉头蹙了蹙,觉得无知的人真可怕,挽住徐仁国的手作势要往厅走,懒得再多费口舌,“我昨天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关于钱的事你跟我律师讲。”
“诶——你这是什么态度?!还要不要脸了啊!”
女人尖锐的鸣叫实在刺耳,惹得不少人朝这边投来目光。
“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大嫂涨红了脸,有种不把事情闹大不罢休的冲动,不顾丈夫和身边人的阻拦,狠狠地拽着戚虹不让她走,“卷了钱还想跑!我要去告你!”
戚虹火气也上来了,“告,现在就去告,我还就怕你不告!”
“你个烂人,全家都是烂人,有点臭钱就了不起了是吧?”
大嫂脾气火辣,真发起飙来完全不管不顾,什么话都敢往外吐。而戚虹也不是个软柿子,当年陈贵胜的事大嫂一家从头到尾不帮忙就算了,他们还总是与周边亲戚闲言碎语,说些有的没的,当饭前饭后的谈资,戚虹早就看不惯他们了。
如今两簇谁也看不惯谁的火焰碰到一起,便足以有欲把这块屋顶给掀翻的阵仗。
夹在中间的陈令璟和徐仁国根本无法劝架,大嫂嘴巴不干净,手脚也不干净,在混乱中想踹戚虹,没想到误打误撞把前来制止争纷的安保人员给踹个正着,搞得他还以为这个围在中心的疯女人要袭.警,又火速退后拿了安保的防.爆装备。
估计谁也没想到会在火葬厅看到这么纷乱的一幕,既可笑又荒唐,在敬畏的死神下谈论利益,在庄严的火葬厅里大吵大闹。
这不仅扰乱了公共秩序,更是对逝者的不敬。
“都老实点!都往后退——”
两位安保人员还在试图维持现场秩序,谁料话音刚落,大嫂在慌乱中抓住了其中一位的防.爆钢叉,妄想将其抢过来,但她与安保人员的力量悬殊,钢叉不受控制地向上一拱,刺破了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刺啦——”一声。
灯泡碎了。
“哐当——”
玻璃杯碎了一地。
李忆绵最先反应过来,被吓得惊呼一声,又急忙起身,“没事吧没事吧芒芒?!”
“没事没事,”初芒也被吓了一跳,所幸她与碎玻璃还有点距离,没造成什么意外,“刚刚胳膊不小心撞了下杯子。”
两人现在在一家手作坊里做兼职,原来的员工休假带着女儿去旅游了,老板娘见人手不够,就招了几个大学生兼职来救场。招聘信息刚好被李忆绵看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拉着初芒一起。
工作内容很简单ʝʂց,接待前来做手工的客人,或是偶尔帮着老板娘一起完成客人的订单。
今天天气不好,有要下暴雨的趋势,大街上的人流量骤减,手工坊一整天都没什么客人,老板娘便安排她们两把昨天客人预订的十字绣给绣了,最好这几天能全部绣完。
十字绣这东西上手快,两人分工合作,很快就一心一意地沉浸到工作里,却被这意外的玻璃撞碎声,扰乱了工作进程。
待把玻璃渣收拾好,李忆绵抬手摸了摸初芒的额头,以为她生病在发烧,却发现额头温度正常,不禁疑惑道:“芒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初芒这几天,虽然没做出什么太大异常的举动,但总是给人一幅魂不守舍的感觉。
像是心里装了一堵墙,往里面藏了很多事。
初芒挤出个笑容,安抚道:“没有啦,昨天晚上熬夜看动漫,没怎么睡好。”
初芒说谎了,她心里确实堵得慌,搅得她神烦意乱。
自从那天过后,她已经四天没看见陈令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想去打扰他,也不想什么都不管。
她知道陈令璟家里的事应该会很复杂,也知道就算她参与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心里就是会止不住的焦急与关心,时不时想起这件事。
那天在精神中心她先走了,因为不想让陈令璟心情最差的时候看到泛着泪花、一脸狼狈的自己。
她在屋外听到陈令璟一个人的低声呢喃:“我前几年得过抑郁症,常常会一个人握着刀,试图将它插.进我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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