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时，她虽然仍是少女的样貌，但眸子中已经冷静下来，不带丝毫情绪，宛如一潭死水。

她伸手去夺那把锐利的匕首，手指刚刚碰到匕首的柄，就被王子躲开了。

不过，她不应该称他为王子了，而是——

拉莱冷冷道：“古神。”

古神笑起来，笑意清雅温柔：“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祂环视了一圈支离破碎的宴会厅，摇着头道：“我本想再让你重温一次我们美丽的曾经，只要剧情线重来一次，你就会永远停留在这里，而我，也会陪着你。”

“但是，偏偏有搅局的蝼蚁。”

祂轻蔑地瞟了一眼已经站到拉莱身侧的黎诸，不满地说道。

“但我，可以大发慈悲地让你看看，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人类，如果你知道这一切，就会知道，我和拉莱之间是不可能插进去第三个人的。”

祂加重了语气：“你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笑话。”

宴会厅所有的灯光突然全部暗淡了下来，正中心却陡然亮起了一个巨大的投影。

在投影正中，缓缓亮起了一条蓝色鱼尾的小美人鱼，她看起来才十岁上下的样子，活泼可爱，却也展现出了天生丽质的预兆。

正是拉莱。

第107章 拉莱

少时的拉莱是一条具有好奇心的小人鱼, 与其他人鱼都不一样。

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拉莱, 父母给她取的名字叫阿南。

当其他人鱼前往祭祀古神的时候，阿南悄悄地溜出去, 在水草间寻觅好看的石头和贝壳。

由于她是首领的女儿，主管祭祀的人鱼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如——

阿南摆动着蓝色的尾巴, 在几棵水草间翻来翻去，翻出一颗红云纹路的石头后，她放在手上摩挲了半天, 看起来并不满意，然后又去翻另一块水草。

不知道翻动了多少棵之后，在她的手掌心出现了一粒通体透明的骰子。

这是一颗百面骰。

她终于甜甜地笑起来, 然后将那颗骰子握在手心，就要离开。

然而下一秒, 她眼睛一闭，直直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 她躺在自己的卧室中, 父亲母亲都坐在她的床头, 一见她醒来，声音难掩激动道：“你被选为了古神的祭品。”

拉莱睁大了眼：“为什么？”

母亲：“应该是因为你找到了古神的信物，你看，它还被你紧紧握在手心呢。”

父亲、母亲所有族人的面上是难掩激动，是光宗耀祖的喜悦，但她的心中却是一潭死水。

从那以后, 曾经天真烂漫的小人鱼被迫慢慢长大了。

她不再被允许缺席祭祀仪式，她被要求以最虔诚的姿态敬奉古神。

因为, 她即将于十五岁那年被献给祂。

她总是想，她如果没去那片水草下翻石头就好了，她与生俱来就少那么一抹虔诚的魂，却要故作虔诚。

真是可笑。

事态在她十五岁到来前的一个月出现了转机。

她逃出了禁闭室，救了遭遇海难的王子的命，也借助他的手，成功躲藏到了王宫里。

那时的她，想的很简单，她只要避开十五岁的关口，之后任父母打骂都无所谓。

然而，圣洁的婚礼上，王子抽出藏匿的匕首，一把戳穿了新娘子的胸膛。

王宫众人和所有宾客都没料到这一幕的发生，他们大惊失色，争相逃窜。

王子的父母质问：“你在干什么？”下一秒，也被王子亲手所杀。

他一步步向着阿南走来，像是恶魔一步步走近他的祭品。

阿南感觉自己的脸被捧了起来，她挣扎着，脚在地面上徒劳地摩擦，但无法挣脱分毫。

当他不再伪装的时候，阿南只感觉面前的不再是友善温柔的人类王子，而是一个混乱邪恶的庞然大物。

面前的人微微一笑，这笑容是一贯的温柔：“你不记得我们五年前的约定了吗？”

阿南想要逃跑，但她的手被紧紧扣着，半响，她感觉自己的无名指一凉。

一枚戒指被推到她的中指上，戒环上是一粒水晶做的骰子。

早在她第一次参加祭祀礼的时候，她就知道人鱼一组敬奉的古神的本体是一颗巨大的骰子，代表着随机和无序，代表着混乱，也代表着无限可能。

“你是......”她发着抖，声音都像是浸了冰碴。

古神温柔笑着，他像是最慈悲的父亲，也像是纵容任性小妻子的丈夫，一字一句道：“要带你逃跑的人背叛了你，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呢？”

阿南瞪大了眼，望向了邻国公主，她向前趴伏着，已经没了生息。

来自恶魔的声音仍然在她头顶回旋：“口口声声说要娶你的人另娶他人，你为什么不报复呢？”

恶魔将匕首捅向了自己的胸膛，但没有血冒出来。

恶魔强硬地拽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一片狼藉的王宫。

不知何时起，外面的天变成了晚霞来临时才有的红色。

可这绝不是晚霞到来的时间点，这是古神降下神罚之时的血红色。

恶魔将祂邪恶的注视投向了王宫。

阿南想跑，但又被他拉了回来。

“王宫里每一个人都对你的遭遇袖手旁观，他们漠视你，他们嘲笑你，你难道，就不想把他们都杀了吗？”

阿南摇着头，她从未有这么一刻疯狂地摇着头。

但恶魔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虽然这目光只会让阿南感到无限惊悚：“我心疼你，所以——”

祂挥一挥衣袖，王宫瞬时倒塌，所有人都被压在了里面。

但这场破坏并没有止于王宫，而是以王宫为中心，坍塌的趋势逐渐蔓延到了整个国家。

到处都是哀鸿遍野，到处都是人命飘零。

祂一步步拖着濒临虚脱的阿南走向海边，眼底意味不明。

半响后，祂低声说：“你的父母困住了你，他们......”

阿南颤抖着，手脚发软，鬓发都被汗水淋湿了：“不，不要！”

可那人却道：“你是我用骰子选中的，和我一体两面的邪神，而非盲目痴愚的眷属。你不该有软弱的感情。”

祂抬起了手，海水便像煮沸了那样蒸腾起来，无数声惨叫从海底传来。

“你不该有毫无意义的怜悯。”

从倒塌的房子下面勉强逃出生天的人们，刚松一口气，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杀死、吃掉。

阿南脸色煞白，眼前出现了重影，她恍惚间看见父亲母亲和族人从海面上露出头来，他们冷冷地觑着她，像是看着灭族的仇人。

但真实的场景是，古神从海中抽出了四十七根华美的琴弦，但美中不足的是，那琴弦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古神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她，笑着道：“听说你喜欢弹奏竖琴？这的确是个好爱好，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你弹奏的乐曲还有让人明眼清心的功效呢。”

祂之后说的话，阿南都没有听见，她死死地看着那四十七根透明的弦。

她怎能认不出来，那是从她父母身体的筋骨中抽出来的。

黎诸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瞬间意识到，这就是拉莱看到弓弦都会刻意避开的原因。

那是她一生的梦魇。

煮沸的海水屠尽了海里的一切生灵，大浪又涨到了数十米高，淹没了王宫以及周边的城镇与村庄。

古神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拉莱抱在怀里，他甚至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十五岁的礼物，这片沉没的海域叫拉莱耶，那么你就叫做拉莱吧。”

画面仍旧在不断变化。

曾经的城镇已经变成沧海桑田。

之后的很多年，拉莱都被困在了拉莱耶的万米深海下，不见天日。

古神是最初最初的邪神，人世间一切恶念因祂而起，祂所到之处，眷属无不伏地称臣。还有一些人，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变成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