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我俱未眠(91)
作者:史今朝
到了医院,她直接上了六楼, 然后,在写着“陆谨闻”三个字的办公室前停下了脚步。
她深呼一口气, 才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 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进”,司弦思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随着门开的弧度逐渐增大,陆谨闻也将目光从观灯片上抬了起来, 看到司弦思, 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彬彬有礼道:“司阿姨。”
司弦思浅笑着应:“诶。”
看到她走到办公桌前, 陆谨闻手掌一压, 示意道:“您快坐。”
司弦思应了声“好”, 才在陆谨闻对面坐下。
“神外医生都正在手术,我先给您解释一下片子,”陆谨闻知道她这会儿没心思唠家常,便指着观灯片上的片子,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直入主题道,“您看,就是这里堵塞了血管,压迫了视神经,才会造成他的视线模糊。”
身为一个医学门外汉,听到自己亲儿子的病例,第一反应往往都做不到理性,而是自责。
司弦思看着这张片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话里都是懊悔:“这孩子,我当初就不该放他一个人回国,”说完,又惊觉这会儿不是叹气的时候,于是,很快把自己的状态调整了过来,问陆谨闻:“什么时候手术?”
“越早越好,这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就爆了。”
“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她声音颤抖地问。
“医院最终决定采用微创手术,目前,我们医院的这项手术已经十分成熟,但任何手术都不敢保证百分百成功,上了手术台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还是那句话,我们会竭尽全力。”
“主刀医生是?”
“我父亲。”
听到这三个字,司弦思微微一怔。
陆谨闻的父亲,陆潮生,是神外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在医学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多少患者慕名而来,将他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可想而知,他的手术有多难约。
枕风眠能这样插队,肯定是看在陆谨闻的面子上。
司弦思正想要道声谢,却忽然听到陆谨闻说:“但很抱歉,我父亲时间不太凑巧,他前天刚从非洲回来,两天后,将要飞往瑞典参加一个国际医学会议,为期一个月,只有这两天有时间,但明天和后天他都有排好的手术,所以……”
所以,如果手术,只能排在后天晚上做,而这个时间,正好是陶醉录制总决赛的时间。
“不用抱歉,”司弦思说道,“反而是阿姨应该谢谢你,也谢谢你父亲。”
“不过,您不用太担心,”陆谨闻跟她解释,“这个手术别的医生也可以做,否则我也不会听从风眠的安排,放任他这么胡来,但我的建议还是……”
司弦思接过他的话头:“我明白。”
陆潮生主刀,才能确保最大程度的万无一失。
-
司弦思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与此同时,《主持人大赛》的总决赛正式开始录制。
总决赛分两场,为期四天,昨晚是新闻群组六进三,今晚是文艺组六进三。
明晚和后晚分别是新闻和文艺的总决赛,每组留到最后的三位选手将会争夺最后的大赛金奖。
此次文艺组半决赛依然为即兴挑战,但与之前即兴挑战不同的是,这次的参赛选手将会在比赛前进行抽签,也就是说他们有为时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但有准备时间不一定就是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挑战难度肯定直线上升。
确实,这次挑战不容易,每次参赛选手要根据抽到的命题,独自一人在舞台上撑起一场限时五分钟的节目,这意味着你不仅要是主持人,你还得是编导。
陶醉抽到的是一号题,打开一看,荧幕上写着一行字:请以流失在外的文物为主题,做一档节目,限时五分钟。
看到这个选题,陶醉脑海里第一浮现的便是大英博物馆曾经的“happy Korean lunar new year”事件。
她对大英博物馆并不陌生,大学时期,因成绩优异,陶醉曾去英国交流过半年时间,自然去过大英博物馆。
网路上有句话,她对此深表认同,那就是:没有一个国人从大英博物馆出来,能不扼腕叹息。
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这些带着深厚历史沉淀的灿烂文物,只有冰冷的编号,没有丰富的来历;只有精美的展示,没有生动的故事。
这里摆放着远古的石器,七千年前的玉器,五千年前的陶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
可这里,无人讲述远古的风,无人讲述七千年前的雨,无人讲述五千年前的精湛技艺,以及历史沿革的商周文明。
这里摆放着栩栩如生的唐三彩,摆放着最具东方审美的宋元瓷器,摆放着色彩丰富的敦煌经卷。
这里有晋代著名画家顾恺之的真迹《女史箴图》,这里有按照真人一比一还原的辽三彩罗汉像,这里有雕刻繁复的慈禧扇子,这里有晶莹剔透的龙纹琉璃。
这里还有,那些没有摆在展台上、只能放置于仓库里的、本属于我们、我们却没办法窥见的万千文明。
沉重的历史和纷繁的现实堆砌在前,这些文物的归家之路,漫漫难渡。
或许真正的归家,需要时机,也需要过程。
但人心的凝聚和历史的唤醒,不分时间和地点。
这句话落入脑海之后,陶醉好像听见了砰的一声,几乎是瞬间,便确定了节目的走向。
——她不要铺陈,她要讲述。
——她不要大意义,她要真性情。
于是,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起了脚本。
正所谓,技到用时不嫌多。
她平时阅读的文字,积累的史实,以及在广播剧中磨练而成的各异音色,在此刻,纷纷派上用场。
那个狭窄的阳台,那个逼仄的书桌,那个倾听过她无数次练习的寂寞话筒,纷纷浮出时间的水面,予她澎湃回报。
于是,她上场的时候,是自信漂亮的,是优雅昂扬的。
台上迎接她的依然是主持人宋鹤林:“准备好了吗?”
陶醉:“准备好了。”
宋鹤林:“五分钟,计时开始。”
这次,陶醉站在舞台中央,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驾轻就熟地说起开场白,而是直接用声音模拟起了新年快乐的嘈杂人声。
很快,人声过,正片至。
琉璃:“青铜,你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青铜:“啊,是琉璃啊,我感觉好像是在说什么新年快乐,但他们是不是说错了。”
宋瓷:“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来给你们讲,就前几天这地方发了一个happy Korean lunar new year,不过,你俩放心,最后被咱们中国留学生扳回一局,它们删帖了,所以这新年快乐还是咱们的。”
“那我们也是中国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正说着,忽然想起大过年的,青铜不想把场面弄得太伤感,于是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俩多大了,你俩诞生的时候,中国什么样啊?”
宋瓷:“我诞生的时候,中国正值宋朝,总听那些人说大唐盛世,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着就觉得很过瘾,当然,宋朝的时候,百姓的生活也是很富足的,你呢?”
青铜:“那我可比你大多了……”
琉璃:“你俩别急,让我算算我的……”
琉璃、青铜、宋瓷。
他们的嗓音,一个俏皮,一个沉稳,一个清透。
她一人分饰三角,用三个极具跨度性和甄别性的嗓音,将文物拟人化。
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更是通古贯今,从诞生故土的悠远文明,到流浪此地的思乡情切,再到重归故里的殷切期望。
最后,从古至今谈了一圈,陶醉不再局限于这三个角色,而是一群人,开始万马齐鸣。
这次,她没有再叫任何人的名字,可你就是能听出,那个声音浑厚的是罗汉像,那个怜爱众生的是菩萨,那个声音娇媚的是琵琶女,那个带着咩咩音的是双羊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