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70)
作者:梦驴子
据《本草纲目》初编中记载:莨菪、云实、防葵、赤商陆皆能令人狂感见鬼,昔人未有发其义者,盖此类皆有毒,能使痰迷心窍,蔽其神明,以乱其视听故耳。
也就是说,莨菪本身就是一种能够致人迷幻的草药,其功效和江湖中流传已久的蒙汗药极为相似。
“刚刚若是不注意,一口吃下,轻者昏睡不醒,重者癫狂大作,只怕要到明日,药性才会消散。”
“那我们得赶紧跟后厨知会一声,要不然那帮大和尚岂不是都得中招了?”程彻闻言连忙站起身,作势推门。
“可是,这也太巧了吧,怎么就偏偏在我们借宿之时,就出了这档子事?”易微一拍桌子,怒火上涌:“我找他去!”
柳七欲拦,却见沈忘冲她缓缓摇了摇头。柳七立时会意,让易微和程彻这样一闹,借此看看那些大和尚的反应,说不定就能知道其中的缘故。于是,二人紧跟在一马当先的易微身后,向着后厨走去。
易微本就肚子饿得厉害,饭在眼前却不能吃,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把其余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她一头扎进后厨,引得几个正在做饭的僧人停下了动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易微和柳七为了一路方便行事,一直都是女扮男装,然而她们二人的容貌过分精致秀丽,换了男装倒愈发显得身如玉树,肤沁白霜,让人挪不开视线。此时甫一冲撞进来,倒让没有心理准备的僧人们,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易微把手中的餐盘往灶台上重重一拍,强压火气,问道:“敢问这是哪位大师父做的菜?”
后厨里热得头上冒汗的僧众们呼啦啦让开去,上午接待他们的那位大和尚觉玄排众而出:“阿弥陀佛,施主找贫僧何事?”
第69章 白莲弥勒 (三)
“觉玄大师, 您不觉得这菜品有异吗?”易微指着挑出来的莨菪块茎,直盯着大和尚的眼睛。
“是做咸了吗?”觉玄大和尚抹了一把秃头上滚滚而下的汗水,把筷子在胳膊上蹭了两下, 眼睛在易微脸上探究地瞄了一眼, 动作略一迟滞,就准备夹起块茎放入口中。
这行为倒把易微吓了一跳,她本就对这活佛庙中的僧人们并无恶意,见大和尚毫无防备,心中倒是起了一丝内疚之意:“诶诶!大师, 这个不能吃!”
易微慌忙拦阻,在大和尚将菜塞入口中之前,堪堪挡了下来。而经过这一番推拒,沈忘、柳七和程彻也已经赶到了门前。
觉玄有些愣怔, 看看夹在筷子上的莨菪, 又看看表情严肃的易微, 莫名其妙道:“这菌子挺新鲜的, 今日刚遣小徒上山采摘, 特意为施主们做的, 有什么不妥吗?”
“大师, 这可不是菌子, 这是有毒的天仙子。虽然毒性并不致死,却有强烈的致幻作用。若是吃了, 只怕大师要缺席今日的晚课了。”柳七有板有眼地解释道。
觉玄手上夸张地一哆嗦,筷子上夹着的莨菪块茎便掉落在地上,沾染了污泥, 他怒目圆睁,大喝道:“戒嗔!来看看你做的好事!”
过不多时, 小沙弥便被几名僧人像拎小鸡崽一般揪了过来,重重地掷在地上。
小沙弥戒嗔踢蹬着双腿,奋力哭嚎:“不是我,我没有!”
“岂容你狡辩,还不拖到柴房里去!”觉玄斥道,狠狠瞪了左右两边的僧人一眼。僧人们会意,连拉带拽地将小沙弥拖出了后厨,那小沙弥到最后也在拼命挣扎,僧人们绕过后院,隐没在夜色中,小沙弥的哭声也随之骤然消散。
“阿弥陀佛,是小徒的不是,让施主们受惊了。”大和尚觉玄眉眼低垂,那熟悉的和蔼可亲的笑容又回到了他形如满月的脸庞上。
“我看,小师父也不是故意的,只怕是看走了眼,大师也不要过分责罚于他。”沈忘双手合十,回礼道。
“是啊,我们也并没有什么损失,我看那小师父哭得挺惨的,想来也是无心之举。”易微的火气也冷静下来,愧疚之情又占据了上峰。
“施主们无需挂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徒性子顽劣,是该教育教育才是。”温和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可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疏离之意。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搅了。”沈忘暗暗用手拽了拽易微的衣裳,易微只得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憋了回去,垂头丧气地缩到沈忘的背后。来时气势汹汹,回时臊眉耷眼,这短短两柱香的时间,也只有五月天孩儿面的易微,才能有这般剧烈的感情变化了。
“啊,对了!”突然,觉玄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他上前一步,凑到沈忘身前,还不忘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差点儿忘了提醒施主,小庙地处荒僻,蛇虫鼠蚁横行,一到夜里,更是闹将得厉害。还请各位施主关好房门,切莫随意外出,以防伤及自身。”
斜刺里一股夜风袭来,平添几许萧瑟荒芜之意,沈忘微笑点头:“多谢大师提醒。”言毕,便和柳七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厨。
众人回到厢房,掩好了门扉,易微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地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柳七从褡裢中取出前日里买的硬面馍递给众人,易微这才有了点儿精神,双手捧着硬面馍,吧唧吧唧啃了起来。
沈忘却是不饿,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半晌才道:“停云,你和易姑娘夜里警醒着些,毕竟寄人篱下,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柳七会意,点了点头:“沈兄自是放心,我会保护好寒江。”
这边厢易微闻言,激动得把硬面馍也扔了,直往柳七怀里钻;那边厢沈忘却是心中暗叹,这停云哪里都好,就是偏生听不懂别人的话中之意。
他只得再次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任何需要,你只管大声唤我……我们即可。”
柳七再次点头应道:“我今夜会点校师父的手稿,你与程兄只管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沈忘无奈一笑,压在胸口的那声叹息终是没有忍住,从唇齿间悠悠地溢了出来。
是夜,夜半三更,月上中天。
沈忘头枕在竹枕上,睁着眼睛默默地凝视着屋顶的房梁。柳七所在的厢房依然亮着,幽幽的烛光将柳七伏在桌畔的身影照亮,影影绰绰宛若月中仙子。而自己对面床上的程彻,此刻已是鼾声四起,如雷贯耳。
沈忘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面对墙壁,缓缓闭上眼睛。他其实很想和柳七一起点校那本《本草纲目》初编,哪怕彻夜不眠,也自是心甘情愿,总比现在这样辗转难眠要好。沈忘越想越清醒,干脆坐了起来,望向将至中天的月轮。
这种莫名的慌乱与不安,究竟起自何处呢?
正想着,寂静的院落里竟然响起了小心翼翼地叩门声。
“施主,您歇下了吗?”
“还没”,对面厢房中柳七轻声答复道,“有什么事吗?”
“哦,没有没有”,那僧人连忙道:“住持只是遣我来问问,施主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多谢住持挂怀。”
随着柳七声音的落下,一阵轻手轻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沈忘和程彻所在的厢房走了过来。月光透窗而入,也照亮了那向门扉贴近的黢黑的人影。那人的侧影有些怪异,沿着额头顺滑的曲线在鼻梁处呈现出一个僵硬的褶皱,那应该是鼻骨骨折的陈旧伤痕。
先是妄图用天仙子迷晕众人,此时三更半夜又寻上门来,探问情况,这帮和尚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沈忘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便收敛声息,扮作熟睡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