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52)
作者:梦驴子
沈忘和柳七对视了一眼, 在这一刻他们都知道,自己面对的已不仅仅嘉兴龙见案与靖江尸魃案中没有太多作案经验的凶手, 这个案子里,仅从作案工具的选择上就能看出凶手的细密心思与险恶用心,此人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
先用绸缎勒杀施砚之, 在仿照捧头判官之法,将尸体的头颅割下, 放于掌中,做捧头状。将人所犯之案,推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捧头判官身上,真是可恨可叹。
沈忘正自想着,却听身后的易微喃喃道:“奇怪……明明有人看到了捧头判官啊……”
沈忘一怔,回身问道:“易姑娘,你说这里也有人见到了捧头判官?”
易微点头道:“是啊,刚刚我在外面听施府的下人们议论,昨晚有人倾倒夜壶之时,在胡同口见到了捧头判官的鬼影,听描述,和咱们在登云客栈中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程彻恍然,一拍大腿:“也就是说,那判官先跑到客栈中恐吓考生,又跑到施府杀死了俏书生,也就是今年春闱的考官,他是不是就想让今年的会试考不成啊!就像季罗死之前所说的那样?”
——待向阎罗王禀明冤情,我定再回人间复仇!
明明是春暖花开之时,程彻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继而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将易微和柳七都挡在他高壮的背影之后。
而沈忘却是另外一种思路,他思忖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定时间就非常重要了。”
“这是为何?”易微好奇道。
“如果说,凶案的发生与捧头判官的出现是同一时刻,那恐怕我们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一名凶犯了。”
柳七深以为然,点头道:“的确,先在登云客栈出现,又一路赶到施府外的胡同口,再杀人割下头颅,这对一个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
程彻也顺着柳七的思路往下,大声总结道:“可不是怎地!这对一个人来说不可能,对一个鬼来说就绰绰有余了!”
话音刚落,他的脑后就挨了重重一巴掌,易微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傻!柳姐姐都说了,俏书生是被勒死的,鬼杀人还用勒吗!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程彻的脸上现出几分委屈之色,易微的确是冤枉他了,他不仅动了脑子,还抓心挠肝地拼凑线索、找寻证据,只不过他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而已。
沈忘制止了二人的争吵,向易微询问道:“易姑娘,你还记得那看见捧头判官的下人长什么样子吗?我想听一听她的证言。”
易微的脸上现出苦思冥想之态,倒是和记不起别人名字时的程彻有几分神似:“唔……长相我记不太清了,因为当时他们侧身向着我,看不真切。不过,当时施府的老管家听见他们的讨论勃然大怒,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听他那意思,他应该也看到了捧头判官。”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找施府管家聊聊。”
施府的老管家已年过六旬,是施府的老人了,是以被赐了主家姓,也跟着家主姓施。
“施管家。”沈忘恭敬地一拱手,老管家赶忙往旁边一闪,躲开了沈忘的礼数,从动作的敏捷程度来看,算得上老当益壮。
“沈解元可折煞老朽了。”二人互相推让着,在无人的厅堂里坐了下来。
施府本就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如今家主突遭横祸,就愈发显得人丁稀少,门庭冷落起来。施管家环顾了一圈空廖廖的厅堂,叹了一口气:“沈解元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沈忘看了看老人头顶直刺出来的几根张牙舞爪的白发,温声问道:“老人家,我听说您昨日也见到了捧头判官,您还记得大约是什么时辰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亥时。”
沈忘眉头一跳,柳七通过尸僵与尸斑判断,施砚之也正是死于亥时。
“您能形容一下,当时看到的情景吗?”
老管家垂下头,手攥了攥衣服的下摆,似乎是想擦蹭掉手心上冒出的冷汗,可见昨夜与捧头判官的不期而会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压迫感。
“当时,是夫人院里的春杏去倒夜壶,门还没开呢,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异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板上一样。她心里害怕,便唤着一名小厮与她同去,我给二人开的院门。刚打开院门,我们就看见胡同口的墙壁上映出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他先是侧对着大门,后来又缓缓转身,影子的正面就直冲着我们三人。”
老管家打了寒战,低声继续道:“他头上带着一个判官帽,帽翅长长的,就跟戏里演的一样,我们三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他的头就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了,掉在手里,就和……就和老爷死的时候一样。”
豆大的泪珠从老管家浑浊的眼睛中涌了出来,他就任凭那泪珠溅落在膝头,浑然不觉:“若是我长着前后眼,知道他是来害老爷的,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和他搏上一搏……”
压抑的哭声在厅堂中回荡,沈忘没有打扰悲恸不已的老人,默默等着他哭完,递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老人家,斯人已逝,节哀顺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揪出凶手,以慰施兄在天之灵。”
老管家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子抹了抹长髯上的水渍,道:“我听夫人讲,解元您认定了此事是人为,非是鬼祸?”
“是,虽然具体原因我尚不能对您言明,但是我断定,此事绝非鬼神所为。季罗舞弊一案发生之时,施兄还不是会试考官,就算是鬼怪复仇也断断报应不到施兄身上。与其推在季罗冤魂的身上,老人家,你不如帮我想一想,施兄可有现世的仇人?”
施管家毫无犹疑,当下便摇头道:“没有,老爷性子好,别说是仇怨了,就是普通的口角都没有,又何来什么仇人?”
沈忘皱起了眉,不对,如果无仇无怨,为何要将施砚之最珍视的书卷撕毁呢?
“老人家,您仔细想想,会不会有什么你并不熟识的人呢?”
“不熟识的人……”老管家捋着胡子,几乎把脑海中能想到的人名都咂摸了个遍,“因为老爷是今年刚刚来京任职,所以老朽不熟识的怕是只有老爷朝廷中的同僚了……可是,官老爷之间何须打打杀杀呢?”
沈忘没有从老管家口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老管家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宜更长时间的询问,沈忘对老人嘱咐了几句,便放他回去了。
经过一整日的忙碌与惊吓,沈忘一行人也踏上了返回登云客栈的归途。为了防止在考生中引起更大的骚动,在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前,施砚之身死一事,四人皆要守口如瓶。对于柳七和沈忘来说,这倒没有什么困难,于是楚槐安就着重对易微和程彻叮咛了几遍。
临行之际,沈忘将楚槐安叫到一边。
“沈公子,还有何事吩咐?”楚槐安东奔西跑了一整日,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疲态,双目炯炯,似乎随时听候着召唤。
“楚指挥,虽然目前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始终觉得,施兄的死仅仅是个开始。”沈忘的面色不是很好,那熟悉的落拓的笑容已经从他的唇角消失了。
“沈公子当真!?”楚槐安惊道。
“此凶手借捧头判官之名,披鬼神之皮,行万恶之事,所图甚大,直指今年的春闱。如果我没有猜错,会试的另外两名考官也身处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