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天明(112)
作者:梦驴子
此正是,从来天道岂痴聋?好丑难逃久照中。说好劝人归善道,算来修德积阴功。
再说回那三家脚行,有一句俗语有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意思就是,车夫、船夫、店家、脚夫与牙人,从事这五种行当的人往往奸诈狡猾,见风使舵,甚至谋财害命,很难对付。
而其中的“脚”便是指的帮人搬运行李、货物的脚夫,而脚行则是由行头和诸多脚夫组成的机构,由行头承接工作并进行分派,并从中谋取利益。一个大的脚行,往往能影响一个码头的脚价,而济南府的脚夫生意,便是由春和、浮桥和老庙三家脚行包揽。
此言一出,霍子谦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十指用力,激动地按住账册道:“也就是说,这三组文字,就是时间和地点!”
沈忘颔首道:“没错,你瞧,出现这三组文字的第三页、第五页、第十一页、第十二页……都是他们将贪墨的钱粮出货售卖的日子,出账进账罗列分明,发往售卖的地点也一一记录在案。而这么大批量的粮草,唯有拜托脚行的脚夫们方能顺利按时的出货,若是仅凭县衙的衙役,一是人手未必够,二是在码头人多口杂,极有风险,这样看来,我们对这组文字的推测应该是没有错的。”
“寅时、丑时七刻、丑时六刻……这三个时间,天还没亮呢,哪家脚行能开门啊?”易微用手捻着下巴,捋着不存在的胡须道。
“没错,脚行多在城中,济南府每日寅时五刻开城门,脚行也会随之开行,所以这三个时间点并不是到达的时间,而是……”
“出发的时间!要拉着这么多货物赶路,又不想被旁人看见,自然是选择天黑出发,于脚行开门之际准时到达。因为每个脚行在城中分布的位置不同,所以出发时间自然也会随之改变!”易微兴奋地接口道。
“所以,这三个时间应该是他们运送了无数次之后推算出来的最保险、最稳妥的出发时间。”柳七也恍然大悟。
“啊!”霍子谦突然发出一声大喊,按在账册的十指也激动地攥了起来,他紧紧抓住沈忘垂放在被褥外面的手,一叠声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沈兄,我这次一定能帮你,一定能!”
众人皆面面相觑地看着霍子谦整个人如风中杨柳一般激动地扑簌簌哆嗦,沈忘先是一怔,继而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子谦,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不,还不够,远远不够……这次更大!”
第107章 舜井烛影 (二十四)
霍子谦一跃而起, 打开柳七的房门冲了出去,正好和送药进来的李时珍、纪春山撞在一处,一老一少让他撞了个趔趄, 药汤差点儿洒了。霍子谦嘴上告罪不叠, 脚下却没有停步,向着沈忘的书房奔去。
李时珍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胳膊,诧怪道:“这孩子咋了?睡毛了?”
话音才在地上甫一落脚,霍子谦又急吼吼地冲了回来,怀里抱着一卷卷轴。纪春山赶紧把还挡在门口的李时珍拉开, 给霍子谦让出通路。
霍子谦虽已瘦了下来,可身体还有些发虚,这才跑了没几步就直喘粗气,他将手中的卷轴一抖, 就地铺陈开来, 正是沈忘书房墙壁上挂着的《济南府堪舆图》。
《济南府堪舆图》乃画师效仿明成祖时期戴进的《大明一统堪舆全图》风格绘就的得意之作, 以明暗线区分东杳, 细节丰富, 格式严谨, 比例精准, 此图一展, 宛若登泰山之高俯瞰济南府之河流山川,纵横交错, 尽收眼底。
霍子谦拿起桌案上的一只湖笔,饱占笔墨,正欲往堪舆图上涂画, 却又蹙眉停驻,思忖片刻附上一层薄薄的宣纸, 通过宣纸隐隐透出的地形图案,一边画一边解说,他首先在宣纸上点了三个点,分别代表着春和、浮桥和老庙三家脚行的位置,又道:“沈兄方才说,寅时、丑时七刻、丑时六刻皆是对应的从仓库出发,到达春和、浮桥和老庙三家脚行的出发时间,而我们又已知脚行开门的时间为寅时五刻,由此可知到达三家脚行路途中所需的准确时间。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每半个时辰可行10到15里不等,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个从仓库到脚行的大致路程。”
霍子谦讲至兴奋处,用力搓了搓手,道:“那么,重点来了,既然路程出来了,我们以脚行为圆心,路程为半径画圆,圆周所经之地便是仓库有可能出现的范围。而我们已知三家脚行,便是三个圆,三圆交汇之处便是……啊!”
此时,不仅是霍子谦,连最为稳重端方的柳七也不由得惊呼出声,只见堪舆图上,三圆交汇之处有一片形状独特的湖泊,正是砚池!
沈忘定定地看着宣纸上三圆交汇的末点,脑海中无数道莹亮的丝线凝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的已知的线索包裹其中,他怎么早没想到,合该是这里,定然是这里啊!随着疼痛逐渐清晰得是那些深埋在记忆中的话语——
“圣井龙泉通海渊……”
“舜大难不死,从另一相连的井洞中爬出,得以逃出生天……”
“若是有机会将浮漂投于东井之中,通过浮漂现于西井的时间,并辅以水的流速,加以测算,说不定能找到当年大舜逃亡的密道……”
“有一日大雨,我赶着牛回家,路上见到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急匆匆往砚池这边赶……”
“砚池底部隐藏着一处水下矿脉,经过湖水的日夜侵蚀,矿脉被消解出了大大小小的洞穴,暗自相连……”
原来,答案早已昭然若揭。
沈忘扶住自己快要炸裂开的后脑,声音极轻地分析道:“也就是说,储藏贪墨粮饷的仓库正是那砚池底部的一处矿洞,济南府的地下水脉四通八达,相互串联,之前我们在迎祥宫里看到的舜井,也正是其中相连的一条水脉之一。我记得舜井旁供奉有木牌,上书‘圣井龙泉通海渊’,这所谓的‘海渊’并不是大海,指的正是这处深不见底的砚池!而蒋大人,一定也是发现了账册中暗藏的秘密,这才孤身前往砚池一探究竟,最终被歹人所害。”
他勾起唇角,脸上泛起一阵夹杂着痛苦与快慰的复杂笑意:“什么摄人黑蛟啊,放他的狗屁,明明是蛀虫硕鼠,蠹国害民!季喆死前曾托年时兄寄信于我,让我一定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我便是……我便是这般承应他的?”
沈忘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一丝血色也没有,而双眸却灼灼闪亮,透出令人心悸的光芒。“走,去砚池!”他颤身欲起,整个人如同一艘滔天巨浪下的小船,却不料被李时珍一把按住。
“你们就看着他发疯!?他这种状态,会……会死人的晓得吗!”李时珍抻长了脖子,像只大叫驴一般嗷嗷喊着,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可不会允许自己拼了老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无忧小友,再被莫名其妙地送回去。
“徒儿,你管管!”李时珍转头看向柳七寻求支援,却见柳七面色肃然地看着沈忘,一副“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敬佩钦慕。
李时珍心中暗骂了一句,埋怨自己脑壳坏掉了竟然求助于柳七,愤而冲着程彻喊道:“清晏老弟,你该不会……”
话说到一半,却让程彻莹然有光的泪眼一扫,把剩下半句生生堵了回去,李时珍气得七窍冒烟,这帮孩子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怎么一提到查案个个都跟疯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