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中，依稀看见陆峥时刻紧绷着的下颚，和附了一层汗的额角，可见他此刻的精神已是紧绷到了极致。

果然。

下一瞬。

妘宥一掌推开碍事的郭晴，握手成拳，边向后拉积蓄力量，边疾行两步上前出拳，目标明确的砸向陆峥的胸膛。

陆峥大睁着眼睛往后退，紧绷的心弦发出嗡嗡的铮鸣声，眼前更是一阵目眩，失重一般的头重脚轻。

这一拳他躲不过。

若是砸下，不死也废了。

姜依依跟着他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望着那记重拳。

千钧一发之际，裹着幽蓝灵力的长棍横空出世，自下而上挑开近在眼前的危机。

陆峥腿软的撑着膝盖呼呼喘气，略缓了缓便抬起手中的笔继续作战。

姜依依悬在嗓子眼里的心也暂时落了地。

她看向埋首恸哭的人，不喜的蹙起眉心：“他杀你，是因为他是幽黎族人，有自己肩负的责任，他救你，是因为他心中有你，想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你，却用这次机会，造下更多的杀孽。”

姜依依闭了一下眼睛，稳住心绪再次开口：“你若真心悔悟，就该及时阻止错误。”

桃妖半伏在地的身形顿了一下，止了哭声，缓缓抬眼。

没有暗夜做隐，没有橙黄的光亮铺设，那张精致的脸庞在日光下苍白如纸。

她的双眼因痛哭而发红，在毫无血色的脸颊衬托下显得突兀，眼角一滴泪盈在眼眶中欲落未落。

姜依依凝视着她的眸，语气褪去了先前的愤慨，平缓而认真：“你能控制住他，对吗？”

沁在泪水里的眼睛透润明亮，倒映着姜依依严肃的面容。

桃妖眼睫轻颤，转动眼瞳看向半明半亮的天光之下，那个没有意识，只有嗜血欲望的身影。

有一个决定在脑海中呼之欲出，与她偏执的执着相互成力，正大力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瞬间倾斜而下，如珍珠滑过脸庞，豆大的一颗砸在石面上，开出朵朵小水花。

忍泣的唇不由自主的抖得着，她紧抿着越想压制，越是不可控。

良久，她绷紧的唇松了下去，重新睁开眼睛。

红红的眸轻抬，看向明明害怕却一直守在身旁不去的小来。

她勾唇露出惨淡的笑容，伸手攀上小来细瘦的手臂，声音轻柔，嗓音发哑：“小来，背过身去。”

“桃姨。”小来有所察觉的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哑声唤。

桃妖笑着又道：“听话。”

小来抽抽噎噎的又唤了一声，慢慢腾腾的挪动着，背过身去后终是绷不住的哭出声音。

桃妖不舍的摸着他的头，埋头又缓了片刻，抹掉眼泪起身。

她上前两步站定，遥遥望向妘宥。

刚压下去的泪不知不觉的再次涌上来，如决堤的河，关不住的往下淌。

她抬起一掌举在眼前，闭上桃花眼摒弃心头所有的犹豫和迟疑。

再睁眼，哀痛的眼神中多了一层坚定。

与此同时，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用力一转，伸出两指，在指尖蓄力，抬手快速从举起的掌中划过。

白净细嫩的手掌随即裂开一道红痕，迸出颗颗饱满的血珠，转瞬染红了掌心。

缠着陆峥的妘宥顿如闻见腥的猫，停下攻击，顺着腥味转身，走过来。

那双红眼睛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都依旧红艳妖异。

桃妖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步步靠近，随后反手释放出灵力。

灵力经掌心的血液侵染，渲染成了鲜红色，如一层薄纱在风中铺开，笼向妘宥。

妘宥就在她一步之外站定，他僵化的神情看不出变化，身体却一动不动的表示着顺从，像瘾|君子沉迷在其中，无法自拔的贪婪吸食着她的精血。

在妘宥走过来的时候，姜依依便已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

看到这一幕，她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听小来说妘宥醒来过，却还乖乖的躺在石台上并未出去生乱，她便以为这就如同那些炼蛊的人一般。

蛊虫浑身剧毒，残忍暴虐，却臣服于它的主人手下，乖乖任其驱使。

她没想到，桃妖的控制之法，竟是用自身精血以供他贪食。

若是如此，待她气血耗尽之后，妘宥则完全无法受控，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倘或他逃出了这间宅院，在池州城内大肆杀虐，遍地汲取人的精气，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啊。”

桃妖的一声吼将姜依依惊醒了过来。

她的脑子尚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已经做出了反应。

银亮的剑刃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之下格外的闪亮，像一闪而过的流星，“噗”一声从妘宥身后没入他体内，在胸前露出一截被鲜血染透的刃。

“啊！”

妘宥旋即挺着胸膛仰首痛苦嘶吼，声音与胸腔共振，从喉间发出，如野兽一般嘶哑。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另外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

见妘宥被控制，他们方松了一口气，转眼就见姜依依拔剑刺了上去。

陆峥和郭晴对事件始末了解不多，云里雾里的甚至觉得，妘宥就是一个受害者，只要还有气，就还有救回的可能。

姬怀生亦是怔了一会儿，略一思忖，倒是很快便了解了姜依依心中的迫切。

姜依依的脑子片刻明朗之后又重新陷入了混沌。

那落在手上的血液滚烫，就像是飞溅的火花灼烧着她的肌肤。

她颤抖着松开手里的剑，脚步踉跄的往后退。

她从没想到，入世之后，她的剑上沾的第一道血，竟是自己的族人。

那一刹那的理智褪去之后，萦绕在心间的却是久之不散的情感，拽着她往下沉。

她目光呆滞的看着手上的点点猩红，气息凝滞，呼吸不畅，心跳也乱了节奏，像是平静的湖面忽而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后退中，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下一瞬，一只大掌覆上她的手，大拇指婆娑着她的虎口，替她擦去了血迹。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你做得没错。”

得到这声安抚，姜依依像是被激活的木偶，眼睫颤动，胸腔起伏着恢复呼吸，只是呼吸声抖得断断续续。

余光里，

失去神志的妘宥只有如兽一般的求生本能，他不断的汲取着桃妖的全部力量，妄图以此恢复自身。

桃妖惨白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越发灰败。

但既已做好了决定，她也不留任何余地。

抬手成爪，对着眼下那截血刃，隔空用力往前一拽。

只闻“噗”一声，刺入一半的剑整个没入了妘宥体内，再次激起他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力量之大，带着他的身躯都朝前扑过来。

桃妖不躲不避，任由那一截血刃刺入她腹中，发出难耐的一声闷哼。

四人惊叹抬眸，就见两人相拥着双双跪地。

桃妖精致的面庞从妘宥肩头探出来，唇边挂着一道血线，在苍白灰败的脸上很是刺目。

她收紧手臂拥着妘宥，在他耳边轻声啜泣：“抱歉，没能让你干干净净的走。”

话落，她无力的闭上眼睛，垂下脑袋没了生机。

妘宥那双红眼睛也闭合了起来。

两人轰然倒下。

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刮过满园花树，带来清幽的草木香。

倒地的两人随风消散，片片桃粉色的花瓣与闪动的磷光共舞，乘着风飘向广袤的天空，自此再无拘束。

而在这一片美好的解脱之中，还掺杂着一股黑气。

这股黑气异常的怪异，是姬怀生和姜依依从未接触过，也从未听闻过的气息。

小来背过了身去，虽未直面这一切变故，却也能从声音中知晓事情的走向，呜呜的哭泣声一直就没停过。

如今事情已定，打斗声止，他绵长的哭泣声就自然而然的占据了所有人的耳郭，甚至觉得有点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