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59)
一嗓子吼完,车厢里骤然静若死灰。
车厢前排。
陈志生:“……”
何建勤:“……”
两名见惯各种大风大浪的心腹大将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是一脸的微妙暧昧加不可思议——先生果然不拿咱哥俩当外人。
这他妈也是我们能听的吗?
窒息的静默在车厢内蔓延。
费疑舟清冷的眸直勾勾盯着殷酥酥,眼神不明,左侧眉峰略微挑高几分,那表情就像在说“你很可以”。
在太子爷意味不明而又充满压迫感凝视下,殷酥酥再也绷不住。她高举双手作投降状,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说:“是你自己让我大声点的。”
好一会儿,于殷酥酥而言,约莫是半个世纪那样长。
体面的绅士都有情绪稳定这一特征,涵养极佳,费疑舟更是其中翘楚。最终,他牵了牵唇,散漫自若对她的夸奖给出了点评:“这个夸奖倒是挺新颖,多谢。”
殷酥酥汗颜,硬着头皮回:“您客气了。”
迈巴赫驶往樟树巷的路上,前半程,后座的两人相邻而坐各怀心思,谁都没有再说话。
进入后半程时,殷酥酥瞧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不经意间一抬眸,正好看见一座百货大楼外侧的巨型香水广告牌。
画面中的女人身段极其曼妙,涂裸色口红,束一丝不苟的高马尾,眼神冷酷,气场十足,最简单的白色轻纱也被她演绎出了万千风情。
是秦媛。
殷酥酥回忆起吃午餐时费疑舟那些语意难辨的话,心头不由打鼓。她转头望向身旁人。
那副侧颜英俊而昳丽,目视前方,淡漠地不发一语,也教人从内心深处生出惧惮。
费疑舟总是半带调侃半带玩味儿,说她怕他。
她当然怕。
怎么能不怕?
一个生来便众星拥月权势滔天的男人,所经之处、所到之地,受到的目光无一不写满仰望和尊崇,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富贵荣华,是他与生俱来的日常,在他看来平平无奇。
殷酥酥根本无法想象费疑舟究竟有多少财富,有多大的权力,有怎样的能耐。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如果想毁掉一个不入眼的人,不过弹指之间。
那么。
他会吗?
思索着,殷酥酥开口,带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秦媛的事费先生打算怎么做?”
听见她问话,费疑舟调转视线看过来,仍是温谦如玉朗月清风的一张脸。
他不答,反而带几丝玩儿味地问她:“你不是不想仗我的权和势报私仇么?”
殷酥酥静两秒,诚实而平和地回答:“我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也知道,您如果执意要管这件事,我拦不住您。”
费疑舟勾了勾嘴角,神色恍然:“殷小姐这算提醒还是敲打?”
“都不是,我也不敢。”殷酥酥被他的措辞骇住半秒,摇摇头,顿了好几秒,方又道:“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以您的品行,应该不至于对一个女艺人赶尽杀绝。”
“觉得……”费疑舟注视着她,无意识重复了遍这个词汇,似乎对这个用词感到有趣。
“和你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不过看得出来,你平等地尊重每一个人。虽然位高权重,却从不会恃强凌弱。”殷酥酥看着费疑舟,这是一次,她说出恭维的好听话,却完全不违心,而是诚挚地发自肺腑,莞尔续道,“我想,这大概归功于你们家族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良好教养。”
她这抹笑,不夹杂谄媚和阿谀,故而格外的生动活灵。眉眼间一笔柔色,让费疑舟联想到夜半梦惊时风吹帘动,他躺在卧室的床上,偶然窥见的银河星光。
那一个瞬间,一个念头如同雨后的春笋,在他心间的荒原冒头发芽。
想独占,想私藏。
想要这银河星光,只属于他一个人。
费疑舟眸色沉下去,语调出口仍是平缓的,懒漫的,不显露任何内心情绪。他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在你心里,我的形象还挺光辉。”
殷酥酥眨了下眼睛:“难道你不是这么光辉?”
费疑舟很淡地笑了,不予作答。
如何处置秦媛的话题,大少爷不正面回答,殷酥酥自然也不好再过多地追问,于是不了了之。
迈巴赫行至樟树巷,平稳停下。
入秋了,午后的风吹起几片街边的枯叶,为这繁华都市平添一丝萧瑟与寂寥。
殷酥酥戴好口罩墨镜,从何助理手中接过旗袍礼袋,握住门把,侧首向身旁的人礼貌道别:“费先生,我先回去了。”复又粲然一笑,扬扬手里的袋子:“谢谢你送我的旗袍。”
费疑舟微颔首:“再见。”
“再见。”说完,殷酥酥推门下了车。
转身正要离去,背后又冷不防响起道嗓音,清凌凌的悦耳,唤住她:“殷酥酥。”
殷酥酥的步子骤然顿住,回转身去。迈巴赫的后排车窗徐徐落下,一张俊美如画的容颜映入她的眼。
隔着一段距离,费疑舟目视她,眸色沉若深海,绅士而温雅地说:“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把下周一的时间空出来。”
“下周一的行程安排我还不清楚,可能会有通告,我得回去问问我经纪人。”殷酥酥实话实说,“你有什么事吗?”
“周末晚上,你跟我回家见我父母和爷爷。”费疑舟神色平静,“一切顺利的话,周一我们就去公证结婚。”
殷酥酥被惊了一小跳,脱口而出:“这么快?”
费疑舟摇头:“不算快。”
殷酥酥:“?”
费疑舟淡淡地说:“如果不是因为爷爷安排我周末带你回家,周内我就想带你去领证。”
“……”殷酥酥额头滑下一滴冷汗,朝他露出甜美的尬笑,“嗯,我明白了。悉听您吩咐。”
“另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
“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我‘费先生’。”费疑舟深邃的眸笔直凝视着她的眼睛:“老实讲,这称呼显得生份,我听着也不太顺耳。”
他的话语仿佛一只云朵般柔软的手,缓慢拨过殷酥酥心底的弦。她呼吸滞了下,耳根面颊皆涌上潮湿的热意。她无意识地屏息,开口时,连嗓音都无意识变得温柔:“那你喜欢听,我叫你什么?”
费疑舟浅笑,玩味戏谑里不知有几分认真:“往后你我就是夫妻,除了‘费先生’之外,你大可随意。”
殷酥酥两颊的温度更烫了。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匆匆点头应了声“好的,您忙,我先走一步”便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费疑舟目送那道纤细背影离去。
车窗升起。
费疑舟闭眼安静了会儿,继而薄唇微启:“让老四留意一下那个秦媛。”
副驾驶席的何建勤品了品老板这句话,谨慎地揣度再三,试探道:“先生,秦媛几次三番给殷小姐找麻烦,要不要直接封杀?”
费疑舟眼也不睁地吩咐:“给点儿教训就行了。”
何助理:“您是说,小惩大诫?”
费疑舟:“刚才没听见么,小朋友挨了打不想找大人帮出头,只想凭自己的本事还回去。你把事情做太绝,岂不是剥夺她的发挥空间?”
大老板说话的语气很淡,但那淡漠里又潜藏着一丝不甚明显的宠溺。何助理多精的人,几秒光景便顿悟过来,笑笑回答:“知道了。”
车厢内随后便鸦雀无声。
费疑舟闭目养神,回想起什么,原本稳定如静水的心绪,莫名翻起一丝燥。
于是随手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刺激神经,暂时麻痹内心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