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41)
张秀清女士在小地方当了一辈子会计,不认识闺女口中的大导演,也不懂什么S级大制作,但,听出闺女语气中的欢喜,她便发自内心地高兴。
张秀清笑吟吟地夸奖:“嗯,真厉害。”
母女俩拉了会儿家常。
殷酥酥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牛奶,手机夹杂耳朵和肩膀中间,忽然皱了下眉,狐疑:“妈,你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只是想我了,打来聊聊天说说话?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张秀清稍顿了下,仍是笑:“没有,家里好着呢,你什么都别操心。蜂蜜取到没?”
“嗯嗯。”
“取了就好。就这样,你喝完牛奶早点休息啊蛋蛋,妈也睡了。”
殷酥酥甜甜地说:“妈妈晚安。”
“晚安。”
千里之外的兰夏老家,挂断电话后,张秀清面上笑容缓慢褪去,一抹忧色浮上眉梢。隐依稀可见老年斑的手捏着手机,食指无意识摩挲着机身侧面的音量键,怔怔出神。
这时,殷父殷自强望着妻子叹了口气,语调里缱出一丝责备:“让你跟女儿说一声,你倒好,东拉西扯一大堆,正事是一句不提。”
张秀清:“你能说得出口,你怎么不打电话?”
殷自强被噎住,干咳一声别过了头。
“算了,咱蛋蛋一个人在京城打拼,够不容易了,还是别给她添负担。”张秀清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躺下来,边盖棉被边问:“老五那儿还差多少?”
“我看看……”殷自强摸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打开跟自家五弟的微信对话框,眯了眼细细一瞧,回答:“四百五。”
张秀清被生生一惊:“四百五什么?四百五十万?怎么这么多?”
殷自强烦恼地捏眉心,怅然道:“赌债就是滚雪球,利息高(得)很。”
张秀清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向来娴静柔婉温柔似水的妇人,怄得横眉冷竖:“年轻时就是个混混,一把年纪了还不学好,平时逢年过节没见他来家里问候一下,要借钱了,想起你这个二哥了,想起他侄女了?”
见妻子动了怒,殷自强也颇是无奈。他伸手拢住张秀清的肩,叹息着安抚:“当初兄弟姐妹里,就我和老五是读书的苗子,家里穷负担不起两个人念书,他把机会让给了我。这份情,我得记。”
殷酥酥的老家在兰夏市,全中国最落后的城市之一,没有闻名中外的风景名胜,没有发达的旅游业,也没有任何稀有资源。那片土地最珍贵的,是勤劳朴实的人民。
殷酥酥家里,爷爷一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万幸的是,她的爷爷奶奶都对孩子的教育较为重视,一家子节衣缩食砸锅卖铁,硬是在这片穷乡僻壤里种出了一名大学生,那便是殷酥酥的父亲,殷自强。
殷自强头脑聪明,勤奋刻苦,大学毕业后便考上了市里的公务员,并和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张秀清结为了夫妻。后来,他们有了宝贝女儿殷酥酥,再后来,殷酥酥在“圆梦计划基金”的赞助下上了一流影视学院,成为了演员。
这一家子,又是公务员,又是大明星,无疑在方圆几十里出了名。
可凡事有好就有坏。
对于殷自强事业的成功,家庭的美满,啧啧称赞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心里不平衡者,更有之。
殷酥酥的五叔殷自才就是其中一个。
殷自才少年时也是读书的好苗子,面对家庭的窘境,他将继续学业的机会让给了二哥。可后来,眼瞧着二哥殷自强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殷自才的心理也随之转变。
他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嫉妒兄长的成就,破罐子破摔,彻底自暴自弃,成为了一名赌徒。
将周边能借的亲友都借遍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高利贷机构,从此万劫不复。
在欠下巨额赌债之后,殷自才找到了二哥殷自强,软硬兼施道德绑架,要二哥帮他还清高利贷公司的钱。
殷自强顾念手足情谊,同意想办法筹钱。
四百五十万,对于普通工薪阶层来说绝不是一个小数目,殷自强拿出了家里的所有存款,也只是杯水车薪。无奈之下,他找到妻子张秀清商量,想问女儿殷酥酥借一部分。
此时,张秀清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低声说道:“你以为你女儿是大富翁?别忘了京城那套房子都是她贷款买的,咱们做父母的帮衬不了什么,还要开口问她要钱,你这个当爸的臊不臊?”
“是借,借!现在情况紧急。”殷自强皱紧眉头,心里也难受得厉害:“我又不是不还给闺女。”
“你要还,她会收吗?你闺女有多孝顺你又不是不知道。”张秀清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摆摆手,道:“行了,这事儿就此打住,咱们说好了,谁都不许跟酥酥提。”
*
京城樟树巷这边,殷酥酥捏着手机,在思索。
她感到了一丝古怪。
爸妈向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年轻人有夜生活。这么晚了还没睡觉,专程打个电话来跟她闲聊,实在可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殷酥酥旧愁未散又添疑云,脑子里乱乱的,没注意到手机屏上弹出了一条未读短信。径自熄屏,上床睡觉。
*
次日上午,殷酥酥刚起床就接到了梁静的电话。梁姐欣欣然地告诉她,《凡渡》那边已经联系到了华壹,今天上午就要过来签约,要殷酥酥赶紧去公司。
这个好消息令殷酥酥精神一振。多余半分钟都没耽搁,迅速收拾一番便冲出家门。
驱车抵达华壹娱乐所在的写字楼,她将车开进地下车库,用钥匙锁好车门,随后便戴上墨镜准备去往电梯厅。
经过楼梯间时,一股极淡的、清雅的,而又莫名熟悉的特别烟草味,钻入殷酥酥的鼻息。
她愣了下,条件反射地转过视线,将墨镜滑低。
华壹娱乐所在的这栋大厦,光车库便占据整整三层,负三层的楼梯间,更是鲜少有人涉足。然而,此时此刻,那黑暗溟濛的空间内果然飘着一缕烟。
烟雾制造者是一个身量颀长而挺拔的男人。
对方身上穿着深褐色西服套装,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任何作为装饰物的钻石宝石,但仅仅一副轮廓,仅仅展露给人的气质,便让人觉得他高贵不可靠近。
光线着实昏暗,令那张烟雾背后的面容有些模糊。
殷酥酥只看清一条一丝不苟的纯黑色领带,一副修长清挺的脖颈,和一只夹着烟的骨节分明的手。
“……费先生?”她认出对方是何人,惊诧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她走错地方了吗?这明明是她公司楼下。
费疑舟指尖的火星忽明忽暗,闻言,无声笑了下。
怎么会在这里,应该如何作答?
告诉她,他幼稚地跟自己较劲,昨天整整一日没有联系她,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于是让费闻梵安排签约,好让他跟着来,名正言顺见她一面?
楼梯间静了数秒。
费疑舟指尖的烟刚好抽完,终于散漫自若地她:“欠你的鞋套,顺路来归还。”
话说完的同时,他朝她递来一个精致的手拎袋。
殷酥酥微讶,接过袋子后低头看了眼。
果然,里面装着她的小碎花鞋套,折叠得整整齐齐,明显已经清洗干净,散发着一种淡雅特殊的的衣物香氛味。
她诧异于这个男人的细心体贴,合拢袋子随口笑道:“这鞋套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您直接扔掉就好,不用特地还给我。”末了一顿,左右瞧瞧:“何助理呢?”
倒是稀奇得很。她一直以为,那位助理先生是他的小尾巴,与他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