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31)
费疑舟盯着殷酥酥,静默不言。
他此刻的心情其实相当微妙。
阿凝这个小字,知道的人很少,从小到大,只有至亲的几位长辈会这样称呼他。
费氏家业庞大,历代长子都肩负着重任,爷爷为他起名疑舟,寄寓的是老一辈对孙辈的疼惜怜爱,希望他能成为合格的掌舵者,带领家族继续前行的同时,又能有个身心的避风港,靠岸停歇。
同龄同辈的人里没多少人知道他字凝,跟没有人喊过他“阿凝”。
这个蓬蓬卷发乱糟糟、尚还睡眼惺忪的漂亮女孩子,是最动听的第一个。
仿佛这两个字,天生就该被她唇齿洗礼。
昏暗的休息室内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落地也清晰可闻。
费疑舟自上而下,视线沉静地落在殷酥酥脸上,如同工笔勾勒,依次描摹过她光洁的前额、亮晶晶的眼睛、和高挺却小巧的鼻头。
所有彩妆都已经卸去,她最纯粹的模样展露在他眼前。
皮肤仍是雪白细腻的,但女艺人职业使然,长时间昼夜颠倒不规律的作息,导致她下巴位置冒出了青春痘。小小圆圆,有点明显,可一点不难看,反而像粉白宣纸上绽开的两朵红色小花,平添她万种风情。
末了,费疑舟看向殷酥酥的唇。
她的唇形长得很饱满,即使不涂口红,唇色也呈现出最健康的浅粉色,娇艳欲滴。也正是因为这副嘴唇,堪称神来之笔,让她本就出挑的五官更具媚态。
一息间,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在费疑舟的脑海中浮现。
他忽然想知道,亲吻这张唇,是什么感觉。
这个想法出现的刹那,费疑舟眼底便有暗流涌动。妄念失控,蔓延,汇聚,翻搅,最后形成一对深不可测的渊。
都说神魔两道,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费疑舟瞳色黯得可怕。姑娘巴掌大的小脸被他钳在指掌间,他甚至无需将头埋更低,只是指尖微挑,就轻而易举嗅到了她的呼吸。
彼此的气息交缠。
他的清冽幽凉,她的甜腻错乱,一个贪婪,一个慌张,心思各异地对峙。
天晓得,殷酥酥这会儿害怕得,差点两眼发黑昏过去。
她们这一行,拿梁静的话说,随便往红毯上扔张网,捞到的俊男靓女大明星,十个有九个都是大佬豢养的金丝雀。艺人有色相,富豪有权财,这种关系说白了就是各取所需的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方都不吃亏。
殷酥酥这些年谨记着父母的叮咛,坚守着热爱表演的初心,未曾妥协过。
但,殷酥酥很清楚,费家大少爷如果真的想在这儿要了她,她只能顺从。
心脏狂乱地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殷酥酥知道自己逃不掉,十指收握成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强吻没有袭来,她脑补的可怕画面也一帧都没有发生。只有一只沾染着初秋夜寒的修长食指,绕起几缕凌乱的发丝,捋到了她耳后。
殷酥酥:“……”
殷酥酥唰地睁开双眼,瞪着费疑舟,脸上写满惊诧和疑惑。
男人眼底的欲渊已经没了影,云消雾散,仿佛刚才那只要吞人的猛兽只是她没睡醒产生的错觉。他和她对望,眼神沉着而自制,甚至看不出丝毫伪装的痕迹。
“你没有冒犯我。”费疑舟边平静地说,边松开扣住殷酥酥下巴的指,同时站直身体。
“哦……”殷酥酥还沉浸在先前那数秒钟的惊悚中,没回过神,怔怔点头应下。
费疑舟淡淡地说:“你的声线灵动清脆,这个名字被你叫出来,很好听。”
殷酥酥本来都以为自己今晚要被睡了,哪里能料到,剧情陡然急转,太子爷不仅没冲她发火,反而还冷不防对着她一通猛夸。
她微僵,好片刻才低声支吾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别人叫你阿凝,所以生气了。”
费疑舟:“不是。”
他停顿半秒,再开口时语气较之前更温和几分:“我没有生你气,你别误会。”
殷酥酥抿了抿唇,心中还是对他刚才的举动十分不解。琢磨着,鬼使神差,下一秒就脱口把心里话问了出来:“那你怎么突然冲过来抓着我不放?”
话音刚落,殷酥酥就悔青了肠子——又犯蠢了。事情过了就过了,她在刨根问底个什么劲!
几步外的费家大少爷倒是依然冷静得很,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我刚才忽然想吻你。”
殷酥酥:“……”
原谅殷酥酥是个小糊咖,见识短浅,从小到大真没见过这种场面——看看费公子这清贵出尘的姿态、这矜平自若的神情,再听听这番露骨直白没有丝毫迂回的话。
佩服,太佩服了。
她在心中暗道:这就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吗,耍流氓都能耍得这么清新脱俗。
好牛。
殷酥酥就这样边胡七八糟地思忖着,边抱着被子呆若木鸡。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接话,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沉默。
空气一时间静得暧昧。
万幸的是,一阵敲门声很快打破这场寂静。
“砰砰。”恭而有礼的两声,节奏稳重。
殷酥酥被这声响惊到,怕对方进屋,下意识往床的里侧缩了缩。
费疑舟目光掠过床上红着脸、散着发、姿容娇懒的女明星,微蹙起眉。尽管知道没有他的准允,没人会擅自进来,他还是动身侧行几步,不着痕迹地将殷酥酥挡在了自己身后,隔绝开所有可能投向她的视线。
“什么事。”费疑舟沉声应。
“先生,飞机将于五分钟后开始下降高度。”乘务组长的声音自门外传出,职业而恭敬:“下降过程可能遭遇不稳定气流,请您和殷小姐移步至安全座椅,系好安全带。”
“知道了。”
“有需要请随时摁铃。”说完,乘务组长离去,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离。
被这一打岔,殷酥酥反而没那么尴尬了。她松开攥在手里的棉被,清了清嗓子,捋了捋头发,从床上站起身,走到安全座椅前,弯腰坐下。
扣好安全带后,余光扫见费疑舟于她身畔施施然落座。
两相静默。
殷酥酥抓紧了扶手正襟危坐,费疑舟则垂眸,摁亮了手机屏幕。
很快,莱格赛750遭遇了第一波不稳定气流。
整架飞机重重一震。
强烈的失重感攫住了殷酥酥的心脏,她闭上眼,回忆之前费疑舟教她的方式,拼命调整呼吸。为转移注意力,她索性把心一横一咬牙,厚着脸皮说:“刚才我说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具体是指帮我撤一下那个微博热搜。”
“嗯。”费疑舟眉目平静,只回了她一个字。
殷酥酥没明白费公子这个“嗯”要表达的意思,迷茫地飘高尾音,表疑问:“嗯?”
费疑舟熄灭手机屏,语气微寒几分:“我已经跟何助理交代了,他会妥善处理。你放心。”
“……”殷酥酥吃了一惊,“你都不想了解清楚事件始末?”
“先替你解决麻烦,之后再来了解也不迟。”费疑舟转眸看过来,端方清冷:“你想倾诉的话,现在可以慢慢讲给我听。”
*
有其上司就有其下属。
何助理是费家太子爷最得力的心腹,鞍前马后数年,行事风格也完全随了主,雷厉风行。费疑舟前一分钟将事情吩咐下来,何建勤下一分钟就给办得妥妥当当。
对于金主爸爸的出手相助,殷酥酥自然是千恩万谢,并放下话,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
天擦亮时,殷酥酥终于回到樟树巷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