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漂泊我此生恁多情(4)
南明本尽全力撞树,这一下子料想必死无疑的,哪知一睁眼竟即好端端立在地上。
南明疑道,难不成是估算错了树的方向?可自己已目盲数载,对方位的记忆从不会出错。南明踏步往前,精准地摸到了老雪松的树干。树就在那里,粗壮结实,不离不弃。
南明向后退出几步,一脸肃然,继而又要往前冲锋。
“明哥!”
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南明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握住自己。背上凉凉地贴上一个人。
原来,木惜迟在一旁听着凡人仔的临终遗言,又见他撞树。心下不忍,更怒其不自珍重,小小挫折便寻死觅活。故而施术将木晚舟的尸身启出薄棺,掐了一诀,附身上去。本欲借尸还魂,劝诫南明几句,阻他轻生之念。
岂料这一附身,霎时间汹涌而来的剜心之痛差点要了他的命。立时一口鲜血喷出。肺腑间充盈悲哀伤恸,眼泪汩汩而落。一颗腔子险些承受不住被震碎。
木惜迟一壁胡乱抹擦满脸纵横的眼泪,一壁心下纳罕:这木晚舟不是已经死透了嚒!怎的能左右我一个神仙的情绪心智?
木惜迟尚未理出头绪,但见凡人仔一次撞树不成,又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冲刺,那决心似比先一次更强,这一下子要是撞上去,脑袋非得开了花!
木惜迟下意识哭喊:“明哥!”下一刻,他由着“本心”扑上去死死抱住南明,未语泪先流,哭了个肝肠寸断。
“晚儿?”南明兀自呆愣片刻,一阵狂喜,涕泗横流,“晚儿!是你!真的是你!”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还是我已死了,到了幽冥地府来!嗳,原当如此的,我适才必死无疑,可怎的没一丝痛楚?老天保佑,我一下来就找到了你。对了晚儿,你别看着我,我脑袋上定有个血窟窿……”
南明呆兮兮傻乎乎地碎碎念念。木惜迟擦净眼泪,心里不由自主开始为南明划算将来。
“明哥,”木惜迟打断南明的絮叨,“明哥,我不是晚儿,我只是他一缕幽魂。木晚舟已死了。你,还活着。”
南明温柔笑道:“傻晚儿,我知道你已死了。可你不知的是我此刻也死了。咱俩又能在一块儿了。”
木惜迟心痛难当:“明哥,咱们人鬼殊途,不能在一处。”
南明面露疑惑,颤声道:“晚儿,你说什么,我不懂。我明明死了,也变成鬼了,若非如此,怎会与你相逢?”
“明哥,我魂魄已被押入幽冥司,正待投入往生轮回。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是以苦求阎罗大人。大人心慈,才放我重回阳间。我既已见了你,耽不得多时,便要即刻返还。”
南明闻言破涕为笑,道:“既是如此,便也容易。我即刻死去,咱俩携手而往。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到了地府,求大人赐咱们下辈子做夫妻,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木惜迟轻抚南明面颊,满眼眷恋不舍,“明哥,咱们缘尽今生,往后不能在一处了。”
“明哥,你若寻短见,即刻会与我分离。”
非但如此,自戕乃第一罪业,自戕者其魂魄不得入往生轮回,将生生世世困于幽冥。南明身有残疾,目不能视。更添一重恶业。
南明这一世已是风雨惨淡,依照木晚舟的本心,万万不肯他再受苦。
“晚儿,你在说什么。我不离开你,我绝不离开你!”南明登时激动起来,猛地将木惜迟紧紧抱在怀里,“谁敢带你走!先打死我!我但求一死!”
“晚儿,你走后,我本欲紧紧跟随你去。可是我须先敛了你的尸身,好好安葬。你随身衣物、用具,我不许旁人拿了去,只妥妥帖帖安置在你的棺椁之中。做完这一切,我方可安心上路。一心只盼与你重逢。晚儿,你可是怨我来迟了?”
木惜迟嗅着南明怀中晨露清香,心中既酸且痛:“明哥,我惟愿你平安度过余生,来世投身在鼎盛之家,一生富贵安适。这是我毕生所愿。你难道不愿意满足我吗?”
木惜迟虽苦口规劝,但也心知南明执拗迂腐,满心里只想着和木晚舟一同赴死,对其他事物皆不萦于怀。遂变了口气说道:“明哥,你可知道,如若你因我自戕,我便身缠恶业,将永世在十八层地狱受尽刑罚,不得超生。”
南明果然变了脸色道:“不……我不是因为你……”
木惜迟抢道:“如何不是?你口中心中所念皆是我的姓名。待你一死,这笔因果就会算到我头上!”
木惜迟佯怒恐吓,心中却心疼死南明这一副受到惊吓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柔声道:“明哥,你不愿我受苦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