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猝然抽出腰间朴刀，钝口的老刃朝钳制左手的淬火蚕丝齐根砍断，铿然一声，无不例外是玉石俱焚的下场，但所幸脱离了姬无常的控制。索萨后顿两步，振掌唿哨，只探乾坤之间云笼月盘晦暗难辨，磅礴的沙柱从施号者身后无数蜿蜒连绵的荒丘中爆破而出，像一座接连一座的喷泉。紧接着人影从涌泉中飞出，立于索萨身侧，一队人马，曾经是三五十个带着愤慨与仇恨的奴隶。

为首的两个不听号令率先冲上来，枪打出头鸟，先让姬无常用两缕蚕丝将脑门打了个对穿，霸道了得的功夫震慑了一帮后生。姬无常挑唇笑得风轻云淡，“此言差矣了。在下要想戏耍你，用不着死人，活人也行。”

话音未落，又是一队轻骑匆忙赶到，红缨银甲铁蹄杂沓。领头那位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老草包，追姬无常的行迹追到气喘吁吁：“姬……姬大人！姬大人您等等我们——！咳，咳咳——”

索萨面色阴鸷，敢情这人精也没打算强逞英雄单打独斗，来前居然先知会好了帮手。

“哟，可来了，小徐？”顶头的人精姬大人回首一笑，冲索萨他们扬扬下巴撂了话，“看见没有，前头的都是些什么？是十年前叛乱的残党余孽，是大写的功勋，”又指了指带翅膀的庚姜，嘴上更是夸大其词，“喏，那个更不得了了，那个可是残党之首！抓住了上交联合署，等待你的至少得是皇亲国戚！”

抓一个就是官递一级，杀了还能买房置地。小头目何时见过这阵仗，眼前个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此时在他眼里登时光芒万丈，那是一辈子数不清的荣华富贵，贪得人都要昏了，光想想就得心肝发颤，但昏聩之余还是保存了一线顾虑，“姬……姬大人，”小徐忧心忡忡，“不过接上头传话……说您是照吩咐前来刺杀霍……霍大人，怎怎么……”

“怎么情况有变，目标换了？”姬无常接住他的话，“我确实是来杀霍阗的，不过好运碰上稳赚不亏的单子，再赚点外快，谁不心动？你不心动吗？你不想干我不逼你，那你就走呗。”

“……我——”

“你，到，底，干，不，干？”

想了想，再咬咬牙，毕竟都是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小徐猛地举起了枪，朝天一发訇鸣，“兄弟们，冲啦——！！”

持枪的轻骑冲上前去杀红了眼，姬无常了然结局般地笑了下，拨出弦筝十三道，袖手一抛，又对穿了两颗人头当作开工大礼。

“……我说了，”在枪声如雷的血战之中，姬无常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显得格外悦耳动听，“——我要想戏耍你，不必死人，活人也行。”

姬无常这厮往日被上面派去办事向来独来独往，他有承担这份自由的本事，现在与人协战也不落下风。小喽啰就交与小喽啰对付，他来搞大头，庚姜就站在他面前，姬无常坐在马上，“他怎么就看上了你这样的白眼狼呢？”双手抱胸，盯着他啧啧摇头，“霍阗的眼睛一定瞎了。”

“他就算瞎了也不会和你走的，从前是，现在也是。”庚姜表情生冷，一截铁杵短棍被他甩出三尺青锋，先亮了剑，“来吧。”

“行哈，”姬无常跃下马，合掌再抻，两腕之间拉出锋利的琴筝，在月光下闪出十三线荡漾的光，“先来几招热热身吧。”

风云变幻，在潋滟如水的微光里映出了一抹提剑的疾影，“那你要小心了，你要热身，我要的可是你的命。”

对方微笑，“那也要看你能不能了。”

一场还未开始的私人战争自然不会有光鲜收场，而两方势力的混战以联合署迫近的援军为由潦草收尾。沦落到势单力薄的境况，索萨为保全大局紧急命令所有人撤离，“走，快走——！”他拉住庚姜，“陛下，联合署的军队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联合署的援军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索萨扯住他的手时他竟然会想毫不犹豫地甩开。庚姜有一瞬的怔忡，随后下意识朝霍阗的方向望去，结果让张与他完全相似的面容截住所有视线，赤目龙瞳，殷切地唤他陛下，“该走了。”

姬无常用异常怜悯的眼神目送他们的离开，有这闲情甚至还回头瞥了眼他处的战况，“江河日下啊，”他唏嘘道，“民脂民膏养了群饭桶，联合署迟早要完蛋。”

以枪声为例，半刻的功夫竟然在这片境郊荒漠响了不下百声，掩盖了人的惨叫。月从一个饼被乌云揉碎成小块，一点一点地慢慢现世，每当现出一块就会照亮一个地方横陈的尸体。

他牵马踱步而行，踏过经红蓝血混染后变黑的蓬软的沙，最后驻足于单被猩红浸润的土地，“霍阗，你应该感到后悔和感激，”姬无常问他，“还记得你的诺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