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王败寇+番外(118)
“你那把菜刀带着凶煞,”霍阗啧啧道,“送过去没几天娜娜家里就遭了丧。我之前听庚姜说当天你又赶着去送新菜刀了?消息可真是灵通啊,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家里刚用不久的菜刀使了两天就磨损了?这么惦记着对门别人家的媳妇呢。”
“……或者,你也知道那菜刀必定磨损。往深了说,你神通广大耳听八方,消息灵通到这刀是砍了甚么东西才烂的?”
吸气。
霍阗笑得内敛含蓄:“人就是你杀的吧?……哦当然,这也只是我猜的,猜错了也请你海涵,见谅啊。”
里斯以一种生冷的语气回应他,还是那句话:“不是我,这也不关你事。”
怎料霍阗摇头叹息:“不是我说,你呀,你也应该多和人打打交道,不然连锅也不会推,说了句话反而越抹越黑,弄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可不是你,真的不是你么?
你喜欢娜娜不得,而本当与她相敬如宾的她丈夫却对她拳打脚踢,怎么着都惹人愤恨吧?廿八那天你和她一起寻狗又回来,也或许是被她丈夫看见了,心生怒意于是诘问她,解释不成遂引发争执,后来又是一顿拳脚相向,她被打得惨叫连连,哦这个街坊邻里也听见了,不然怎么会有你英雄救美的戏份呢?
……哦,不对不对,瞧我这嘴,一时嘴快又说错了。
——该是“美、救、美”才对。
攥拳,手背爆筋。
“你真叫里斯吗?”
“你是个女人吧?”
“让我猜猜,假名可能和真名接近,并极有可能是音译。呃,或者是……莉丝?”
那个枯朽快烂了半身的老人家紧闭唇,没有说话,任对方再一把揭开他腐烂生蛆的烂疮,用尖锐刺穿腥濡发溃的血肉,听他不断开开阖阖着嘴侃侃而谈,似乎信手拈来。
你是个女人。或者说……你可能先前是个女人,但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才变成这副鬼样的……女变男,呵,真是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
无人知道。
……她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无人知他诉诸与渴求,知他生而女身又有多后悔绝望,从六岁时遇见她那刻起便终日终日地悔恨,开始厌弃自身。
手无缚鸡之力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于是他锻炼身手,打群架,杀人,以为收拾掉欺负她的人就算圆满终局。原来拥有无穷大力也孱弱得像蝼蚁,原来都是一切苦难的开始。
原来他遭受的苦难也不过男人胯-下区区二两之重,区区嘴上所说伦理道德之轻盈。
道德说:男与女,实为良配。当延益万年,福泽子孙。
理,所以然之故,所当然之则;理,万物之所循也。
理,伦理道德也。
于是发育期裹胸缠布,吃藏红花绝经,失去美丽纤瘦,婀娜窈窕,抹去所有女性特质——不够,还不够。
于是十年前参军背井离乡,求坊间盛传移植器-官“变性”一术,从师索勒米,但盼求仁得仁。
先用焦红的铁烙炙烤下-体,皮肤坏死后借银钳剔腐肉,剖去整块然后移植缝合,唤醒器-官需要以具有腐蚀性的激生素灌充。
没人知道那有多疼,也许曾经有先人做过,但可惜手术半途就痛死到咽气。
不会有人倾听他的遭遇然后捂嘴惊呼一声:好痛啊,值得吗?
不会讲的,不能讲的,连最亲近最爱的人也不能说的。可是这值得,痛与残忍也值得,被刀剐肉的每时每刻牙根都在颤抖,命都断半条。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幻想他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他就要再和娜娜再去从前的山坡上戏耍,牵着她的手把潜藏已久的爱慕正大光明地倾吐给她听。
直至回乡,得知她早做人新嫁娘,孩子都会讲话了。
也偶尔会怀念青葱岁月,想起那个事事护她周全的姐姐,只不过提起来的时态都是过去式,她当他死了,失踪了,不会再回来了。
不认得他了。
再爬上枯草山坡又是独身一人,心中压抑,怔忡着盯着大漠孤烟,满目的贫瘠荒凉。贫穷、落后、无能,什么都不曾改变。彼时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终于落下眼泪,这么反叛一人只落得如此下场,甘愿被伦理奴役,甘愿被道德囚禁。
飞扬恣肆的黄土黄沙恐怕也不记得曾经有人站在大漠里,朝着自己浅浅淡淡说的那句话了。
“这个时代不承认我这种人,他们也不认同我的想法,而我执意迎合这种时代,只是为了合格的我能被世俗准许,完成一点、一点点小小的愿望。”
他是成功的第一例,自那之后他就是个真正的男人,可同时也成为真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