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王败寇+番外(109)
此话颇有股养儿千日的熟练老道,他膝下无儿无女,也不晓得是养个甚么东西养出的心得感悟。霍阗秉持将信将疑的状态,一方面觉得他说得不错,另一边又暗自不放心。庚姜那脾气,犟又倔,实心眼儿在死胡同里打转也不是没可能,说归说总有一天能想清楚,可谁都说不准“那一天”和“想不开”哪个会先来。
署丞大人也有几次单刀直入问他,但庚姜憋了半天气最后只憋出个“没什么”。霍阗屡试未果,自那之后就不问了,也许有些问题真的需要内部消化。
这天中午老板娘恩赐赏了假,准许霍先生回去吃饭吃个完满。廿八这天郡内人都要吃家里新烙的馍饼,借以“圆”与“新”图个吉利。
老样子,霍阗这本事也只能烧柴,里斯一早就准备好醒过的面团与菜肉馅,面团搓成长条后让庚姜切分。
庚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郁郁寡欢时而发怔。光洁扁平的刀身照出下吊嘴角,他提拉菜刀,傻杵着愣看刀身边缘锋利的刃口,就在这时候霍阗惊觉哪里变味了。当庚姜正要将左手手指贴上刀刃时,霍阗吓了声冲过去夺走菜刀,“你疯了?!”霍阗不可置信,“你到底在干甚么你知道吗!”
脸皮薄而白,庚姜会在镜子前观察很长时间,秀致,却透不出红润,这辈子也透不出红润。“我知道,”他慢吞吞抬眼,浑没力气,盯着对面人脸上的惊怒交加,“我没想做……”
失手摔了菜刀,刀身落地的声音尖而碎,振聋发聩,霍阗疾而斥道:“你要没想做就清醒点!怎么,长能耐了?自己的命爱怎么糟蹋怎么糟蹋,老子费劲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都是个屁?!好啊,要么别往手上割,直接往脖子上砍算了——死的更干脆了断!反正老子是再没能力救你一次了!!”
从没见过这么生气的他,庚姜懵地吓呆了,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求证……”
“甚么求证?”
他说不出口。有那么一瞬全身都僵住,干冷的皮囊下是嗓音断续着发抖,喑哑地,微弱地说出自己炙热的诉求。
倏尔坠地。
“霍阗,”眼泪渗出框,“我……是不是,不是人啊……”
“我我是、假的吗……不存在的吗?”
霍阗也滞楞了,“谁和你说的?”他下意识认为这就是庚姜烦恼的源头,“你告诉我,这些都是谁和你说的?”
“可明明你也说过……”
沉默。
庚姜。
他说。
无论是非与否,在考量这个问题之前你都应该先问问自己,自己究竟是如何看待这个群体的。
这群“人”,他们不是单纯的机器,也不是不能独立思考的器物。
但最基本他们存在,也是真的。
……所以我呢……?
所以我也是他们中的……?
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庚姜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个慌张失落的小孩。
“但是你的存在由你自己定义,毕竟你会思考,”霍阗叹气,弯下腰拥抱他,揉揉他的头,轻声说;“你可以让自己过得像童话,因为你生来就拥有这样的条件,我允许你这样做。而同胞被杀戮被折磨,他人过得好不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管他们,”他说,“一个人太渺小,况且你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庚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好命,他们生来就是……草菅。
原来他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坐在地上抽噎一会儿。直到炉灶团团燃烧的火烘不暖灶房内的冷寂,直到霍阗弯下的腰发酸发疼,他突然听见庚姜小声地说了句: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把我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吗?”
“你想让我把你看成什么?”
庚姜抬头同他对望,低落地呜咽,张臂求抱的样子有一刻让霍阗错以为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神思恍惚间被人吻住双唇,施事者含糊其辞:
“你的爱人。”
自昨日和肉狗闹不和后,庚姜就再没偷摸进去过那件柴房。
肉狗被困在一方窄笼中浑沌度日,笼外的厚布盖让人气闷,他一睁眼就是黑。布盖遮不住底,偶会渗漏进来一线光,汇聚笼内就成一滩光。他能判别昼日昼夜,凭借的也仅仅是这么一片小小的光滩。
经一场昏睡,醒了,周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肉狗知道这是入夜了。
今天廿八过节,他也知道。
里斯准时来查诊。
他给肉狗换血,提两大桶激生素进来,管子一插一换就算完事。肉狗仰倒在笼边,侧头能看见里斯蹲下来为他抽去深埋在皮肤里的胶管,“七个,”他突然说,“我昨天在数你的手腕上的针孔,上次只有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