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62)

作者:南山

日娃用力捋了两下后脑勺,直接打断三美:“他跟你说啥了你就答应了?”

“就是说要承包啊,说我最合适......”

“刘三美,你是不是忘了吴老师的材料了!”日娃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三美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后立刻坐直身子,“你恶什么恶?不能让山林遭

他们乱整

胡乱处理

,我没忘记,你冲我叫什么?”

日娃黝黑的脸变得红黑,像熟透的、汁水充盈的杨梅:“那你还接这个工作,你还帮何云道?他正愁找不到人,你还上赶着去,你是不是被资本主义腐蚀了你?”

日娃一下子扣上来这么大一顶帽子,三美立刻下车把车门砰地关上,“就知道和你商量不成事,恶鸡婆!”

听到这声恶鸡婆,日娃的气突然消了一半,他意识到自己把对吴老师的死产生的不满和愤慨迁怒到了眼前的三美身上。以至于他觉得三美不应该改变,她不应该穿这样合身的套装、做这样时髦的头发,她最不应该的,就是为这个代理人的身份如此兴奋,又如此美丽。

日娃丧气地低着头,却并没有勇气道歉,他憋着一股气,“吴老师不是意外死的,他肯定是被何云道他们逼死的。”

“你在说什么啊?”

“吴老师上访就是当着何云道的路了,他八成是被弄死的,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没人在意他死了。算了,你啥也不懂。”

这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男人似乎就是这样子,明知道什么话不该说,但因为有十足的把握,正听话的人不会一拳揍过来,所以敢于合理化自己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导致的口不择言,“我太激动了,不是说你不懂”,之后,为了挽回自己的自尊,他们通常又会把自己的“感性”归咎在对方身上,“因为你没搞清楚这个厉害关系,我才这么生气。”

三美环抱着双手,看着日娃。她突然发觉男人和男人之间区别其实很小,他们也许在智力上有区别、性格上有区别,但是想事情的逻辑几乎一脉相承,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不再生气了,就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比日娃聪明多了,之前潜意识里对他的追逐,实在完全没有必要。

三美几乎就是在这一天,这几秒里,在日娃的面包车旁,第一次正式确认了自己的心智和思维,她有想法,并且大部分都通过实践验证为真,这些想法并不需要获得谁的肯定,不用陈欣,也不用日娃。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平和地对日娃说:“你走吧。”

日娃当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小个子女人在这一刻完成了一次很重要的蜕变,他的思维无法意识到如此细微的生命变化,这种变化就像蛹,只有虫子才能体会到自身的基因表达正在发生变化,某一天,吹来一阵晚风,轻轻晃动它的蛹时,它会知道那天的风就是不一样,它的身体会默念:“我要成蝶了”。

去签租赁合同那一天,向羊村的道路硬化工程已经推进了小一半,从镇上开到村里的时间节约了二十几分钟,三美坐在车里,托着脑袋望着外面。

绿油油的萝卜叶子把土地全覆盖了,显得整个世界都是绿的;地里的圆白菜已经在包叶了,一个个小小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粉末的绿色圆球,顶在几片蓝绿色的叶子中间,像一滴巨大的露珠;鸟在公路上空窜ᴊsɢ来窜去,有时候是一只追着另一只,有时候是一群追着另一群。

她的眼神跟着飞翔的鸟移动到村子后方的林地,林地靠近村子大约三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很明显的“√”形山沟,那是她以前捡菌子最爱去的地方,叫“像沟”,里面最多的就是羊奶菌,也叫奶浆菌,因为实在是太多了,大家都吃腻了,奶奶教给三美一个方法,把它磕碎了焙干,存放在罐头瓶里,下一次要吃再拿出来炒一炒就行了。

三美想念奶奶了,往常回村收菌子的时候,她都没有特别地想念过奶奶,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变了,她想得很,泪水从眼角涌上来慢慢填满眼眶,她低下头,飞速地把泪滴抹得飞出窗外,被风打在后玻璃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厂里只有司机那个女律师和她一起来了,还顺路在镇上带了一个见证人——原本甲乙双方签订合同就行了,不需要什么见证人,但律师谨慎,她明白村子里的事情一旦闹起来了,人情比法律管用。

见证人是原来中心校的一位老领导王忠,现在已经退休了,他在位的时候就很能服众,再者,他的儿子,就是现在的书记王明祥。

合同非常简单,都是格式内容,“为发展林业生产,合理使用和规划林业资源,加快荒山绿化、发挥森林蓄水保土、调节气候、改善环境作用,促进向羊村经济发展,根据上级文件精神,经甲乙双方协商确定,将向羊村北面的林地使用权租赁给甲方刘三美(个人),起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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