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看得见(86)

作者:安非

陈秋白神情一滞,眼神冷冰冰的:“你如果介意,我们可以分手。”

夏宇没再做下去,起身去了洗手间。再回来时,陈秋白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第二天,他诚恳地向她认了错,两人总算没有分手。

不过夏宇也没有因此觉得如释重负,心中仍旧是无尽的迷茫。其实他也不是多爱陈秋白,只是眼下的境况,他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第四十三章 西西弗斯

再光鲜亮丽的工作,做上一年之后,光环也会消失殆尽。时间像海浪,平等地冲刷过每一片沙滩,暴露出生活的本质。

在国企里,编制工和合同工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编制工只要工作能力不是太差,不犯原则性错误,这份工作基本就是铁饭碗了,在单位待上两三年,手中大都会有点权力。而合同工能做的几乎都是执行层面的工作,即便在单位熬上七八年,晋升的空间也十分有限。

似乎是为了让这种差别更加直白,编制工和合同工的工作牌都是不同颜色的。编制工是白卡,合同工是蓝卡。白卡戴在身上,不用说话都会被人高看一眼。有时栏目组跟其他部门对接工作,对方也只会跟白卡同事说话,彼此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白卡是管事的,蓝卡是打工的。

那张印着单位名称的蓝色工作牌,在不明就里的圈外人看来或许是种荣耀,但在圈子里却成了一种耻辱。陈秋白觉察到这种潜规则之后,除非万不得已,再也没把工作牌戴在脖子上。

央企最不缺有钱人,上下班时段在大门口站上十分钟,能看上一场豪车展。陈秋白所在的栏目组里,编制工的家境也都不错,要么家里是北京本地的,要么父母是公司高管、律师、医生或者大学教授,京户京房都是标配。稍微差一点的,也是能够供得起孩子出国留学的家庭。

陈秋白看见他们手上拎着大牌 logo 的手袋在办公室进进出出,再次被自卑和虚荣占据,深陷物欲的泥潭不能自拔。她先是把护肤品和化妆品换成了大牌,又咬牙买了只圣罗兰的单肩包。衣服实在买不起大牌,也要保证款式经典优雅。或许是因为外在形象得体,同事们都以为她来自家境优渥的家庭。

陈秋白没有澄清,默默享受着同事们对于她的外貌气质的夸赞。虚荣心得到满足后,她在工作上也自信了不少。她英语好,在组里做的一直是内容策划的工作,稿子写得又快又好,同事、制片人、外国专家都十分认可,但唯独栏目主持人从不给她任何肯定。

这位入行二十多年的频道一姐,或许是被人捧惯了,性子非常急躁,脾气说来就来,在办公室里大吼大叫是常有的事,气头上脏话都能飙出来。心情不爽了,连合作的摄像都能骂一顿。

陈秋白是内容策划,跟一姐打交道的时候最多,被骂的频率自然也最高。难听的字眼像冰雹般噼里啪啦落下来,在她苦心经营的完美形象上溅了一身泥点。每每此时,她都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

有些好心同事也会过来安慰她,说:“一姐就那样,别往心里去,她也骂过我。”她顺着台阶走下来,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还是十分沮丧。毕竟成年人但凡有点自尊,都不会对这种劈头盖脸的责骂毫无感觉。

她也已经工作了好几年,在职场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她从没见过像一姐那样完全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后来她也想明白了,因为不需要。

即便是在金字塔的顶层,也是存在阶级的。站在塔尖的是那 1%的天之骄子,再往下,是那些戴着白卡的人,而她和其他人,不过是这座宏伟建筑里一块普通的砖石,庞大机器的一颗螺丝钉,芜杂巢穴里最微不足道的工蚁。

她见过很多大人物,但那些显赫的名字跟她从来都不是同一个圈层。她为栏目写了一年多的稿子,但她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节目里。所有的成绩都是主持人的,跟她毫无关系。

一年过去了,栏目组新来了好几个同事,她也成了带新人的前辈。然而,一姐依旧时不时对她呼来喝去,动不动就把她拎出来像小学生一样训斥。陈秋白终于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成就感消失后,工作又变得煎熬起来。

同事都是人精,关系不远不近,陈秋白也不敢跟他们交心。好在过去一年里,她交到了一个朋友。女孩叫苏瑞,行政岗,两人在工作上没有竞争关系,又都喜欢时尚美妆,平日里十分聊得来,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跟这女孩的友谊像一剂镇痛吗啡,短暂却及时地安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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