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巢(70)
他似乎参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从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对他露出厌恶情绪的时候开始,他就清楚地认知了自身处境。
他只是一只低贱的蝼蚁,只是一个残破的失败品,他被斩断联系,他不配拥有梦想。
红发青年哑然看着他,最终无力叹息道,“我看你真是有什么大病。”
“谢谢。”白榤带着疲惫的语气说道,“那我会被销毁掉的,对吗?”
既然是残废品的话那就赶紧死掉吧,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这不好说,这得去八层繁育室检测过才知道。”青年摸着下巴思索道,“你或许会被再分配或许真的无药可救立即销毁也也说不定。”
从一堆呱噪的声音里面白榤捕捉到关键词,他再次确认道般问道:“八层?”
八层,那个他从离开后就被禁止进入的区域。充满淡红色液体的玻璃仓外,那道飘忽不定的苍白身影。
白榤的喉咙有些干涩,他重新打开一瓶水灌入口中却怎么也填不满空落落的无底胸腔。
他需要的不是水。
红发青年对白榤的反应有些惊讶,“你不知道吗?新生蚁种三月后要去八层做全身检测。兄弟,你来这多久了?”
白榤在脑海里细细数着天数,“68天。”
“那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呢,怪不得没人通知你。”现在想来,就算经常被拖累,但糟糕的相处时间也不多了,红发青年松了一口气,好心说了一声,“不管如何,祝你好运。”
“会有好运的。”
白榤勾了勾嘴角,扭曲而凄楚地笑了。
每天清晨醒来,在眼前的是一条没有归途的泥泞路,他蜷缩着空荡荡的身体,被四面八方压迫而来的森冷铁皮吞没。
他深深地渴望能被拯救、但他再也听不到那温和的声音,感受到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孤独,他已经独自存活了六十八天了。
本是没有归属的人生,被风牵扯着飘荡的孤影,似乎找到生的希望,零星飘散的躯体,停止了自我腐烂。
白榤紧紧捏着通行证,多亏这张小小的卡片,他轻易进入他肖想许久的领地。
八层繁育仓外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看来同期出仓的蚁种数量不少。但他可以等,他踏入队伍中,定定看着前方明亮的入口,仿佛门里面是他一生奔赴前往的目的地, 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就像漆黑海洋中亮起的灯塔,指引着他前行。
队伍在慢慢缩短,他离海岸越来越近了,他快回家了。甜丝丝的期待如薄雾一般包裹着他,让他激动难耐,翘首仰望。
一个清瘦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人站在一台机械前,低头填写着资料。
白榤的视力一直很好,但他此时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只看到那只握着钢笔的白净手指。那只手停下书写动作,抬起来伸进机械里,托住里面人的下巴左右观看,接着摸索胸膛按压内脏,然后滑到四肢关节……
白榤在阴影中注视着那一片光亮,那手移动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在白炽光下散发着莹莹柔光的手指,像一条条细嫩的白蛇,不停撩拨着他的心脏。
他不禁心想,此时机械里躺着的是自己就好了,被那只手触碰到是什么感觉呢?
与此同时、他看到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透明玻璃罩上,他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着,‘我的杰儿很快就可以出来和父亲见面了,杰儿要乖乖的,在里面好好长大。’
明明那个时候如此温柔,满眼都是疼爱,就连笑也是对着自己。转瞬间、 那张柔和美丽的脸庞爬上了憎恨和厌恶的情绪。
你是如此的讨厌我,但我做错了什么?
白祈低头填写着表格,清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下一位。”
白榤上前一步贴到他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冷静的呼吸声、平缓得过于微弱,似乎为了更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他把身体微微向前倾。
尽管白榤见过的人不多,但他知道这是他这一生中所见到过的最完美的人。
如黑纱一般倾斜的长发,包裹着白皙如玉的肌肤。他的五官非常漂亮,精巧的下颌线,形状姣好的嘴唇,挺拔的鼻子、半垂着的睫毛下掩着一双如琉璃的眼眸。
白榤想和他说话,但他怕打破这美好的幻境。他想抬起手抚摸那光洁的脸颊,或被那苍白的手指触摸,汹涌的欲望和罪恶在他胸腔里漫无尽期的放逐。
似乎感应到面前的气氛异动,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掀起,那双冷色调眼眸对上了白榤,像森冷的金属般散发冰寒无绪的光。
视线很快就移开了。
“莎莉。”他喊道,“接我的班,我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