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3)

作者:陈之遥

言谨回头,看见个舞女扮相的女人,梳一头梆硬的盘发,穿件绿色化纤仿缎面旗袍,手里拿着块布,捏两角展开,对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说:“你立到墙角落去,我挡着,你换。”

言谨被这陌生人的善意感动,说:“啊,谢谢你。”

陌生人却不耐烦,抖抖那块布,催她快点。

言谨赶紧照办。

布挺大,黑色的,很薄,但不透,隔出一个小小的幽暗的空间。言谨在里面,隐约看见外面人的身形。两人差不多高,只是绿旗袍穿了双高跟鞋,比穿匡威的她高出一截,身上的衣服被滤去俗艳的绣花,只余剪影,配上漫散在空气里的脂粉和发胶的气味,叫她想起电影《花样年华》的某张剧照。

“大学生?”绿旗袍隔着布帘说话,声音带着点烟嗓的意思,挺特别。

言谨把 T 恤脱掉,说:“嗯。”

绿旗袍又问:“来体验生活是吧,感觉怎么样?”

言谨把学生服套上,说:“还行。”

绿旗袍又说:“回去跟你们同学讲,群演衣服很脏的,鞋更脏,要熬夜,要挨骂,也看不见什么明星。别一起劲就来,你们这样的越多,收工越晚。你们不开心,我们也累。”

语气带着些调侃,但话说得挺不客气。

“好……”言谨低头费老大劲系着大襟上的盘扣,本来还想再道谢,这时候也给憋回去了,只在心里说,放心,没下次的。

换好衣服,还是等,许久没人来管他们。言谨不耐烦,四处转了转,想找带她来的那个熟人。

这个基地都是老上海的景,拍的也都是民国戏。路上铺着电车轨道,两边是缩略版的永安公司、马勒别墅、大光明电影院。阴天不见日出,天空正在这条似是而非的南京路的尽头慢慢开始变白。

再往前,有座仿花岗岩外立面的房子,看样子算是百乐门。门口人来人往,搬道具,架灯光。而后霓虹灯亮起来,真就是繁体字的百乐门。

言谨歪头看着,觉得有点意思。

可也不知碍了谁的事,突然给骂了两句。说的方言,她没太听懂,反正是带妈的那种。

言谨又一次想,今天就不该来。

她不敢再乱走,回到群演休息的地方去。还是那个塑料棚,市民、舞女、车夫、巡捕,各色人等聚在一起。有就豆浆吃发糕的,有埋头睡觉的。老江湖自带折叠椅,不讲究的席地而卧。

言谨又看见那身绿旗袍,靠墙坐在一张尼龙椅子里,位子低,小腿又长,斜侧并拢,很好看。

有人问:“小青今天还是做舞替?”

绿旗袍说:“是啊,还说演员可能晚点来,让我站下光替。”

又有人叹:“现在做个角儿真是容易,什么都能替。”

旁边一个男的司机打扮,一身黑,戴顶大盖帽,插嘴说:“凭小青这条件,找个有钱人捧,一样做女主角。”

绿旗袍回:“哥你给我做个榜样呗,找个有钱人捧你,作男主角。”

“嘿你这人……”司机嫌她听不懂好赖话,走开抽烟去了。

转头注意到言谨,看了会儿,又走过来,把手机拿到她眼前,说:“这个小妹妹没见过,第一次来吧?留个电话号码,下次有戏,我叫你。”

“谢谢不用。”言谨譬如应付街上推销的,目不斜视。

司机不罢休,凑近了说:“我其实是剧组车队的,今天缺人,叫我顶一顶。你做这行,不认识人,接不到戏的。”

言谨不理,走开几步。

司机跟着她,继续说:“留个电话嘛,名字告诉哥,哥记下来,有通告就发你。”

言谨就快发作,却是小青站起来,走过去,鞋尖踢了司机一脚,让他往旁边挪挪,说:“她叫小白。”

司机退开一点,解释:“我也是看这个小妹妹第一次来,好心带带她。”

小青说:“知道你好心,我有你手机号,我告诉她就行了。”

司机嘲:“是是是,还是得青姐带,群演要是论工龄,肯定青姐第一名。”

小青看了他一眼,睥睨天下似地,带着言谨走开。

“十五年,十五年有没有?”司机还在后面问,总算没再跟上来。

这时天已经亮了,离得也近,言谨才发现绿旗袍的年纪不会比自己大。只是妆面不太高明,再加上发型和衣服,显风尘。但在那层浮粉之下,是一张极精巧的面孔。眼梢微翘,有点媚,像那种坏蛋女配。却又因为年轻,瞳仁黑而大,眼白底色分明,脸庞唇角的稚气也还没脱干净,坏得不纯不粹。

再想到司机说的十五年,直觉不可能,又不好意思问。

倒是绿旗袍先开口对她说:“这种跟你要电话号码,约你去奇怪的地方试戏的,千万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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