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之情网恢恢(77)
“有旧伤的话,”她说,“一般不都是会更多地使用健侧,减少负担吗?”
张三笑笑,脚上的疼痛已经缓和了许多,变成了一种钝钝的疼,“嗯...我野路子嘛。”
当时的她哪里知道这么多。
年纪小,性格又硬,却也没有硬到可以破罐子破摔闯出张爱华为她设下的框架。
无人的舞蹈室,或者是深夜空旷的广场,再或是荒凉的河滩,未熟的少女执着乃至偏激地坚持着舞蹈。
但她其实也知道,没有用的。
再跳能跳成什么样呢?就像是李峙当时很直白地质疑她,而她没能回答他的那样——
也许张三根本就没这么喜欢跳舞。
这只是某种类似于抽烟酗酒式的自我放逐,暂时逃离这个不断挤压她的世界。
她只是不断地跳啊跳,脚背上的旧伤层层叠叠,千锤百炼后竟然比另一只脚还要强壮,以至于她每次偏离重心时都下意识要以它作为支点。
张三摸摸自己的脚,和王秘书随口闲聊,“您跟林老师了多少年?”
“很多年。”王秘书推了下眼镜,笑起来,“我是林老师刚出舞坛时,看的她的舞。”
那时候的王秘书还是个年轻的大学生,林月的一袭白舞衣在舞台上轻盈旋转,让她演出结束回到宿舍后还是心绪难平,躺在寝室狭窄的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上的污渍,睁了小半夜的眼。
实在是睡不着,她牙一咬,翻身起床披星戴月骑着自行车去了剧场。
也是缘分,毫无目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冲动来此的王秘书,与一身烟酒气味疲惫走出休息室的林月撞了个正着,而后者脸上的舞台浓妆都没有卸掉。
看见林月的瞬间,王秘书才想起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她央求林月说想要学舞,而林月点了一支烟,美丽而狭长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她,慢慢地吐出一只烟圈。
“你不适合跳舞。”林月给她判了死刑,又抛给她一根稻草,“但是你可以跟在我身边。”
“于是我就这么跟了她三十几年。”王秘书说,随后又笑,“我原本还想着有可能中间教我一点的,后面发现...”
“没天赋就是没天赋。”王秘书笑着摇头,“林老师也不避着我,我偷偷学了,笨得像只鸭子...所以最后还是给她当管家婆啦。”
“我以前以为我会很嫉妒你们的。”王秘书看着舞动着的青春舞影,“特别是这些给了机会又不抓住的人。”
她指了指花名册上被划掉的人,张三配合笑笑。
“但是我现在想想,他们也只是不适合跳舞。”王秘书说。
“是不适合跳林老师的舞。”张三还是很客观的,“林老师的风格很强烈,不是每个人可以承受的。”
“是这样。”王秘书笑,“以后会越来越少的,你看着好了。”
张三一愣,适时林月把咖啡杯一放,又喊了几个人的名字出来。
“收拾东西。”林月说,“滚蛋。”
那几个舞者面面相觑,脸上神色精彩纷呈,有不服有心虚有恼怒,有个人试图挣扎一下,“林老师...”
林月合起了眼睛,彻底拒绝了沟通。
干枯瘦小的重病老女人,偏偏有着说一不二的气场。那舞者欲言又止几次,手握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悻悻离去。
被驱逐者们走进更衣室去理东西,有人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在门口站定,“林老师,我是赵教授推荐过来的...”
林月睁开眼睛,厉声问道,“这是我的舞团还是他的舞团?!”
所有人一起噤声。
等那几个没好好练习的人陆续离开后,留下的幸存者们站在舞蹈教室里,交流着劫后余生式的眼神。
“好。”林月用力一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取到她身上。
鹰隼般的眸子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所有人都下意识站直了,就连坐在地上的张三也挺了挺背。
张三发现,经过这次灾难性的入院后,林月的眼窝更加深陷,也因此看上去更加锐利和具有压迫感。
简直就像是某种正在捕猎的饥肠辘辘的兽。
“舞团成员不会再递补。”林月一字一顿说,“也就是,你们要是做了什么傻事,马上就给我滚蛋,永远不会有机会回来。”
这句话对于她来说太长了,林月马上用力咳嗽起来,向王秘书伸出手,“小王,给我烟。”
王秘书拒绝道,“老师,您不能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