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之情网恢恢(45)
“还不快去。”林月赶她们,准确来说是赶苏啾啾,“衣服穿上,看什么看。”
苏啾啾嬉笑着穿衣服,张三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眼尾不经意看见林月也在挽发,灰白色的发丝从指尖掉落,过分的多,在地上萎靡不振的一小团。
“还有你。”林月突然开口。
张三悚然一惊,才意识到林月正在镜子里紧紧盯着她,眸子亮得像某种正在猎食的鹰隼。
这么亮的眸子,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具正在枯萎的躯体上面。
正如任何惜命的人,都不应该摄入这么多尼古丁。
张三恍惚觉得她像是烟花,以暴烈绚烂的光与声来宣告自己的即将到来的无声的朝着永夜的坠落。
林月死死盯着她,吐字清晰。
“今天要是再跳不出来,就给我滚出去。”
张三落荒而逃。
等人到齐了,林月穿着白舞衣姗姗来迟,一手夹烟一手端咖啡,靠在桌边喊开始。
学号第一的学员已经站到了舞坪中央。
张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轮到学号末位的她还有不到一小时,她必须在这一小时里面,找到能够让自己留下来的机会。
她紧紧地盯着舞动的学员,又时不时去看一眼拿着计分板的林月,试图寻到打分的规律。
一舞毕,林月简单地“嗯”了一声,喊了下一位上去。
完全看不出,张三心脏飞快地跳起来,带着一种死到临头的绝望感。
她就像是高中毕业多年突然被传送到高考考场的文盲,仔细一看上面的题目是在问你红烧肉加上嫩黄色可以得到多少月亮当量,一头雾水的同时边上的考生都在奋笔疾书,而且有个旁白在恶魔低语说如果考不合格你的工龄全部吊销并且没有应届生身份。
思绪飞转,舞者鞠了个躬喘息着下了台,苏啾啾走了上去,冲着林月轻松一笑。
——“你不是喜欢跳舞吗?”
突然间,李峙的声音闯入脑海,连带着当天下午灿烂的秋日阳光。
青年眼神认真,“你不喜欢吗?不开心吗?”
“你...试试看享受一下?”他温和地说,“跳给我看,也跳给你自己。”
张三呼吸微窒。
试着享受一下。
她跳舞一向很专心很拼命,力求每个点都恰到好处做得出彩,享受这个词对于她来说过于素质教育,属于无法触及的高层建筑。
但是...如果她今天过不了考核,马上就会被赶出乐团。
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去接触这些年轻又美丽的舞者。
张三深吸一口气,把视线落在苏啾啾身上。
轻柔的乐声响起,苏啾啾肩膀往上轻盈一提,开始起舞。
一舞毕,张三近乎热泪盈眶。
她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过?这个傻白甜到近乎愚蠢无知的少女,原来能够跳得这么柔韧这么清澈?
接下来是祁寒,是小耶,是她并没有费心记住的同僚们。
张三像是被搁置于旱天大半年的吊兰一样,用力到乃至贪婪地吮吸着水分,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他们身上挪开。
原来一向板着脸的祁寒的舞蹈语言是这么丰富多彩,而被语言限制住的小耶又是这么沉静而坚定,像鲸鱼的脊梁。
张三恍惚感觉自己像是失聪多年的聋子,在这一天,第一次听见了风与海的声音。
“张三。”林月喊她。
喊到第二声的时候张三才回神,低头飞快地在眼角边擦了擦,走上了舞坪。
她久久地直立着,合着眼睛。
张三听见自己心跳,听见自己呼吸,感受着指尖垂于身侧。
她又想到了李峙,黑眸是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不是为了评判她的舞技,甚至都不是为了欣赏艺术。
他只是...是什么?
不要紧。哪怕被舞团赶出去,做一个落榜生,但她还能跳。
甚至她还有一个沉默只会鼓掌的观众。
以布满旧伤的脚尖点地,张三扬起手臂起舞。
她听不见音乐,她以自己的呼吸记拍,视野变得一片模糊。她把自己抛起来,进入了绕着世界一圈一圈奔涌穿行的风,又用肢体与那不止步的气流缠绵。
在略为晕眩的旋转中,张三从未这么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存在。
旋转完最后一圈,张三收步,完美地回到了教室中心。
模糊的视野重新归于正常,又有剧烈运动后的恍惚感,张三喘着气,和林月对视。
林月也盯着她,如鹰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