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435)
缇婴本能地朝后一躲,说:“别碰我头发。”
妇人手一僵。
缇婴想了想,说:“我会秃的。”
妇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半天,讪笑一声,不说什么了。
缇婴重新被按到桌后坐着,被重新要求给陌生人们施法。缇婴苦恼非常,既觉得自己不通法术,又觉得自己应该通,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道:“你好好施法救人。都是因为你还不够年龄,不能被献给鬼姑,咱们村中才有这么多坏事发生。这都是你的错。”
缇婴点头:“我会快点长大的。”
妇人抹泪:“你一定要救我们,帮我们……”
缇婴娇声娇气:“我会的。”
她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她应该不会法术,便只好糊里糊涂给人施法,一会给人看病,一会给人算命。她心虚自己说的每句话都不准,自己根本没有帮到别人,一直在坏事……
所以中午时,她被爹扣压了饭菜,一点不给她吃,她也没有怨言。
到晚上的时候,她只好又偷偷爬出狗屋,与阿黄抢吃的。
这一次她运气没有那么好,被爹抓到了。
她被打得脸有点儿肿,缩回自己的狗屋中。
好痛。
但是没办法。
爹娘说她太麻烦了,她不敢说痛……
大约别人也会痛,但别人都没说过,也许是因为她确实麻烦吧。
她深深愧疚于自己是一个无能的小巫女,她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厉害的可以帮助大家的巫女。
献给鬼姑后……也许就好了。
大家都会开心。
缇婴怀着这样甜蜜的心愿,睡了过去。
--
这样的日子是她的日常。
缇婴起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经常有不习惯的想发火的感觉,但是被打着、被骂着、被人不停劝导着,她接受了自己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她每一天,都在盼望着被送给鬼姑的日子。
也许她确实不是真正合格的小巫女……她怎能对爹娘有怨气呢?
也许正是因为她不诚心,鬼姑才迟迟不来带她走吧。
这一日,缇婴又如往日一样,被锁在村口槐树下,帮人批命算卦,卜问凶吉。
中途,她打了个喷嚏。
对面的人脸一下子黑了。
在槐树下站着监督她的爹过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下来。
缇婴却聪明了很多,装作自己坐不稳的模样,摔到地上。她屁股被脚镣硌得痛,但是爹的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她便又有一腔小得意。
爹骂她:“偷奸耍滑!”
缇婴鼓起勇气:“不是的。”
她说:“爹,天冷了,我好冷,我衣服太薄了。”
爹一愣,爹不可思议:“你是小巫女,你怎么可能冷?又想骗我给你花钱裁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的?”
缇婴苦闷。
她说:“不是的。”
真的冷啊。
难道因为她不是合格的小巫女,她才觉得冷吗?别的巫女都不怕冷?
缇婴耷拉下脑袋,反省羞愧一番,重新爬到桌前帮人算命,不敢再说自己冷了。
她的鼻尖被冻红,脸颊凉如冰雪。
她咬牙说服自己:不冷。
正在这时,一片冰凉降到她鼻端。
她深吸口气,又打了个喷嚏。
爹暴怒:“你又怎么了?!”
缇婴呆呆道:“爹,天真的冷了啊……下雪了。”
她屈膝坐在矮桌后,仰头看着天空中漫漫洒洒飞下来的雪花。
雪花晶莹,天地微白。
缇婴心中忽而一顿。
她眼皮一扬,幽黑的眸子,向飞雪之后看去。
那里,徐徐行来一个人影——
一个戴着风帽的雪衣少年,款款行来。
衣如鹤扬,身如雪清。他从雪中走出,风帽飞扬间,面容不现,已见翩然风雅之气。
--
缇婴的心猛然“咚咚”跳起。
不知缘由的情愫如攀蔓,缠绕她心间,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飞雪中走出的少年。
--
在缇婴眼中一身通白、清静雅致的少年郎,在他人眼中,带着一重血色。
他们都闻到了那弑杀寒意。
爹娘脸色大变,村民脸色大变,齐齐站直:“你是何人?!我们村子不欢迎你,小巫女不欢迎你!”
风帽扬起。
少年抬起了脸。
隔着纱幔,坐在木桌后的缇婴,隐约窥到少年下巴脖颈处的一道道血痕,如枯枝般向上缠绕,实在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