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泥土(99)
自见到李正德那一刻起,程之一直努力控制着自己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极度紧张临近窒息感的心情在周于平静又似乎深藏深情的眼神中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反手握住周于的手腕。
“你和李正德……”
她完全不介意将自己的伤口主动剥开给他看。毫无保留面向他,亲手送上她的致命点。甚至不在乎他会不会再一次不假思索地用利器戳她伤口。
程之想,她受够了。她不想再担惊受怕,瞻前顾后。更不想再去费心猜想周于和李正德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利益输送关系。她太累了。于是像信徒进贡给他们的主一样,虔诚地向他递上刺刀。
他当然是危险的。可年少时一心一意追寻他的心迹,自顾自加在他身上的情感与光环,幻想与眷恋。历久弥新,他在她心里与神迹无异。
“先不说这些,你状态不太好,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坚持:“不行,先说这个。”
周于似有不解,他知道她爸爸出事似乎与李正德有关系,但不知道更多的内情。不知道程之为什么见到李正德后是这样如临大敌的紧张。
他手扶着她的胳膊往边上走,步伐缓慢,一直侧身观察着程之,缓声道:“我做的是人工智能相关,致力于推进医疗与教育应用。做这种关乎民生的,需要与政府部门达成合作,李明章是点头批准的人。”
“没有他的同意,我公司的许多项目进行不下去,只是这个关系。”
程之脑子警醒:“做人工智能的很多,他为什么选中你?”
“一是我技术过硬,又和王横毅关系好,他有意拉拢王横毅把分公司设在北城;二是我没什么根基,背景简单。”
他并不知道程之为什么要问,也不知道程之懂不懂这些,但还是和盘托来。
直到坐上车,周于打开座椅加热和空调,伸手将副驾驶的出风口方向调整了一下,不让热风直对着她的脸。
程之才慢慢平静下来,转过头看着窗外,后视镜映出她的半张脸。换了日常装扮,脸上的古代妆容显得滑稽不合时宜,长到鬓角的细弯眉毛像个笑话。
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见自己眼中的疲惫,那是随着年龄增加的,和医美刻意延缓的皮肤衰老不一样。经历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的情绪波动,都会在多年后投射在眼神中,掩盖不了也抹灭不去。
她缴械。向他,也向再没有底气可以任性的自己。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于过了一会儿才答:“一开始有很多话想问。”
“现在没有了。”
程之转过头去,因为愤怒或是不甘,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为什么?”
“你好生生地在我眼前就行。”
程之突然想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下来。
周于先是盯着她看了两秒,然后伸出手去。
手掌就能罩住她的大半张脸,她的泪全落在他手心。
直到程之发泄完,哭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才嗔怒着:“抽纸呢!”
她不顾形象地擤鼻涕,擦眼泪。转脸向前发号施令:“送我回家。”
周于启动车子,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会再哭,才说:“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程之竟真的闭上眼,身心疲惫的同时脑子却异常活跃。
年少时因为周于的一举一动而脸红心跳的时候,费尽心思想证明他对自己也有意。
一次次地故意试探他。
“我爸爸以为我们在早恋。”
“周于,今天有人和我表白了。”
可他总是听着、笑着,不发一言。
她变本加厉,放学时候故意和男生一起走出来,好不容易有一次在楼下碰见周于。
他看看她,又看看她边上的男生,“你和阿姨说一声,我明天没办法去你家里吃饭,让她别费心。明天老师找我有事。”
她垂丧着脸,“哦,好。”
却再也不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出校门了。
她以为他就是冷情又不擅表达情感的人,却没想到多年后的周于,会一本正经地说出那样肉麻的话。
在二十多岁,爱情再不是比天大的年纪,她终于从他嘴里听见了想听的话。
只是为什么,她竟然还是和年少时一样,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心慌意乱。
程之闭着眼睛,又想起另一件事:“周于,子麒哥有和你说什么吗?”
“他让我别在李正德面前如实道出我和你的关系。”
程之惯会抓重点,立马睁开眼问:“我们什么关系?”
周于打着转向灯,急促规律的哒哒声中,程之的心脏也被上紧了发条,后悔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还有大概半小时到你家,你是睡觉还是我们前面停下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