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泥土(109)
甚至有时候午饭时阿姨会端上去一盘剥好的蟹肉,蟹黄、蟹腿肉都分开放好。
“先生早上临走前剥好的,说都是给好好吃。”
她却大方,喜滋滋地要分给周于一半。
她不知道,他现在也很会剥虾蟹了。三秒能剥出一只虾肉,蟹肉蟹黄都能完整地剥出来。
程之正思考着怎么让周于不这么吃味。
却听见他问:
“你为什么不吃虾蟹了?”
竟不是她想象中的问题。
她低声道:“当时食道性反流症,总是把虾吐出来。”
“后来一吃虾蟹总想起爸爸,可能是心理因素,也可能是身体的某种记忆?”
她轻松一笑,“总会习惯性呕吐,就慢慢地不吃了。”
周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住车,转过头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她被他眼中放大的彩色光晕吸引住,顺着他的话低声反问。
“那个时候没在你身边。”
第72章 我有话想说
程之从没有将当年的事情在周于面前和盘托出的勇气。
她现在清楚地知道他喜欢她,可是也清晰地记得,周于当时放弃她的原因。
他现在对自己的兴趣,能支撑起她那样不堪的过往吗?他不会再觉得是污点吗?
红绿色光晕在他眼中跳动着,她忽然就来了勇气。无论如何,她想在他面前是坦荡的,是真实的。
程之颤抖着声音,生怕错过现在就再也不会开口:“到前面,找个地方停下吧。”
“我有话想说。”
周于虽然有疑问,但仍旧如她所言找了个地方停下。
远离市区的别墅区,车流稀少,树木高大,遮住了一半的路灯光亮。
程之伸出手去摸索着矿泉水,在碰到瓶子之前碰到他的手背。周于将瓶盖打开,递到她面前。
直到她咕咚咕咚喝下两三口,他才终于有了笑意。
这声音在周于听来觉得很是可爱,她喝东西吃东西从来都是不发出声音,像个故作骄矜的小公主。以前在她家里吃面,她之后还小心翼翼地转着弯提醒他:“你吃面声音有点大。”
她拧紧瓶盖,将瓶子握在手心。
“我爸爸犯了罪,被双开了,你应该知道。”
“嗯。”
她却苦笑一声:“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
大概是活得太过无忧无虑了,她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幸福是虚幻的。
江木离的爸爸去美国找她,帮她改名换姓,她虽然也知道可能是出了事,但心里没有一个具象。
懵懵懂懂。
只是当在江木离那里住了好几天,父亲的电话再也打不通,自己的信用卡也突然被限制交易。
才有了些实感。
可是……妈妈的电话也打不通。
她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该找谁,身边只有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却也没什么成熟心智的江木离。
“我问我爸爸了,他只说让我们好好待着,这段时间先别去上学。”
“让我好好陪着你。”
新闻被曝出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短短几行字,就无情地终结了她心里的所有忐忑担忧。
泪是瞬间夺眶而出的,直到说话时苦咸的味道流进嘴里。
“帮我问问叔叔,我爸爸会死吗?”
“我妈妈呢?”
这次终于有了准确的回应,江叔叔的声音隔着电流、隔着大洋,冰冷严肃,“过一阵会安排接你回来。”
“你别多想,和木离好好待在屋子里。”
可是她能怎么好好待着呢,她根本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七八岁时候随爸爸第一次外派到西北。风沙黄的比颜料还夸张,她张大了嘴,结果吃了满嘴的沙,妈妈把她干裂的嘴唇上涂厚厚的护唇膏。
半点儿不埋怨:“好好跟着我们受罪了。”
爸爸笑呵呵地把她举高:“我们好好都晒成小黑蛋儿了呢。”
转过头安慰妈妈:“待个两三年。他们都不愿意出来,但事情总要有人做,缺也总要有人填。”
妈妈这才冷了脸,哼哼道:“就你脸皮薄,就你脾气好,别人怎么就能拒绝,你就什么都笑着应了。”
爸爸把她放下,又去搂着妈妈:“你不觉得离了那儿,看看大西北风光也别有乐趣吗。”
再后来,爸爸越升越高,也越来越忙。几个常见的叔叔伯伯们都变成电视里的人物,最厉害的那个李伯伯,总是前呼后拥的出现在各种新闻里。
大概是刚上初中那年,她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爸爸书房的灯还是亮着,听见他压着声音和人争吵。
她悄摸摸走近了想吓爸爸一跳,却只听见些“这样做会扰乱市场经济”、“太过了吧?”、“这些年也够本了”、“该收手了”、“虽说我们不拿也总有人会拿,但迟早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