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582)

作者:大江明月

约萨达又问:“那您相信上帝吗?”

尼布甲尼撒让人撤了椰枣,上了一杯葡萄酒,随意喝着道:“噢,信的。”

约萨达豁出去似的追问:“那么您相信的到底是他们所展现的力量,还是他们本身的存在——真正的信仰,至愿意为他们献上您所有的一切?!”

尼布甲尼撒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有意思啊,利未人!你这个问题可真是太狡猾啦!”

约萨达便知道了,这个男人其实根本不信神,甚至只是将神视为他的统治工具,怎么方便利用怎么来,与此他内心燃起了灼灼的烈焰——一种想要上前将这位渎神者一把推下王座的冲动。

尼布甲尼撒打断了他的情绪:“利未人,说真的,你到底恨不恨我?”巴比伦王饶有兴致地问,“说真话,我承诺不杀你。”

约萨达脱口而出:“恨。”

尼布甲尼撒又是一阵大笑,他笑得如此剧烈,手抖得连杯里的酒都洒出来了:“但你们的先知可说了,我是上帝派来给予你们磨难的使者,来惩罚你们的背信弃义。”

约萨达:“即便如此。”

尼布甲尼撒嘲道:“真是可笑啊,如果我说不信上帝又能如何呢?你们的上帝说到底还不是选择了我这个异教徒,看起来祂也是别无选择,十分无奈啊。”

这话一出,约萨达立刻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脸上热辣辣的疼——因为“别无选择、十分无奈”这样的形容,绝不应该出现在神的身上,因为神是全知全能的、从容不迫的,所以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只听尼布甲尼撒浅酌着葡萄酒继续调侃:“我还以为上帝要惩罚祂的子民,会以更直接的方式,比如降下天火或将你们的城池一道雷劈成废墟?哪里用的着这样委婉。也更能让你们感受祂的威严不是?哎,说起来你们的西底王其实也没做错什么,就是选择了埃及,而不是我,所以我要惩罚他。”或许是酒醉的微醺,巴比伦王更加大言不惭,“对,是我,要惩罚你们,不是你们的上帝。记住了?说起来,如果西底家选择了我,我就不会惩罚你们了,所以难道选择了我就等于选择了上帝吗?这可真是有趣啊!”

约萨达气得涨红了脸,奈何他学识尚浅,竟死死握着拳发抖,一句话也辩不出来。

尼布甲尼撒犹嫌不足:“可我偏偏还是个该死的异教徒,按你们约书说的,死后要下地狱的,没准儿还能混个魔鬼当当。所以你们的上帝为了达成目的,还能跟魔鬼合作?”

一旁的书记官再听不下去,抬手:“咳咳!”

尼布甲尼撒恍然似的回神:“你没记下吧?”

书记官一本正经地答:“十分抱歉,陛下,刚刚风太大了,我没听清楚。”

尼布甲尼撒兴趣缺缺地摆摆手,示意约萨达可以退下了。

约萨达不知自己是怎样从巴比伦王的座前回到了族人的队伍里,他已被对方的那一番话羞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一路上脑海里都盘旋着一个念头:主啊,请叫我即刻死去吧。

很快,更大的噩耗来了。他父亲的文书,一名一直对他照料有佳的老抄经士就要死了。

老人在耶路撒冷陷落后的短短几天,就瘦成了一个人形的皮袋,加之沙漠漫途摧残,现在躺在族人们铺的麻布上,已是到了弥留之际。

老人颤抖着枯瘦的双手,将约萨达的手握着放在一沓码得整整齐齐的泥板与莎草纸上,都是约书的经文——是当初上帝在西奈山与以色列人立的盟约。他们还在圣殿中时,堆得满墙满架,都是犹大们的荣耀,现在竟只剩下这些了。约萨达大叫一声“叔叔”,眼泪就下来了,老抄经士亦是老泪纵横,点点头:“主已经对我们失望一次了,不可叫祂失望第二次。”

老人对他说:“去吧,你要带上这些,去找一位真正的先知,将圣意补全。”

约萨达忍着巨大的悲痛问:“请告诉我是哪一位先知吧!是耶利米吗?还是以西结?”这两位都是在几十年前就准确预言了犹大国将灭亡的先知。

老人却摇摇头,生机从他眼中急遽地消褪下去。他张着口,约萨达又想起了什么,忙问:“是但以理先知吗?”

老人未能回答,双手垂落了。

两旁的族人们发出了哀声恸哭。

简单的葬礼后,经过了数月跋涉,被巴比伦的军队押解着,约萨达一行携着仅剩的约书泥板,终于进入了巴比伦王国的都城。

巴比伦城中的景象与约萨达所想的完全不同——他本以为,一个像尼布甲尼撒这样残暴、草菅人命的君主,他治下的都城一定是阴森而湿冷的,因着严刑峻法,人人皆噤若寒蝉、畏手畏脚、愁苦委顿,结果才踏上城内的石板路,喧嚣人潮挟着欢声笑语便迎面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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