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歌(379)

作者:大江明月

——神说:“大渊的源泉都裂开了,这水从天上来。”

这几日来土耳其境内种种地陷的新闻修生并非未有耳闻,然而亚拉腊山是平静的。就如同神对它最初的庇佑。

“噢、噢……我的天啊……”

修生发出了惊叫。

旁边的信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一无所获。投来了不解的眼神。

修生想起了他们是毫无“圣光开眼”的普通人。

“是方舟……是方舟……”他想说“是那个方舟在的地方”,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英文词汇,他的手指着远方,仓惶地回过头,倒映在他的瞳眸里,凭空涌现的浪潮形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它们向着他的方向,波涛翻滚着,肆虐着,轰隆隆,像蓦然升涨的潮水,像破堤的洪流,带着奔腾的力量,顷刻,从上到下覆盖了一半的山脉。

现在,天地颠倒了。

天成了海,地成了空。

山体为舟,倒悬着,浮在了一望无垠的海面上。

西非,马里共和国,多贡部落。

降雨稀少的干旱悬崖上,一名皮肤黝黑的多贡人祭司戴着彩色格纹图案的木质面具,指着岩壁上的绘画用多贡语,对他身后几名部落的孩童描述属于多贡的创世神话:

“这是‘诺姆’当年到来这里时的大船……它拖着长长的火焰,光辉灿烂,像一颗星星,降到了地面……”

祭司的发音有些嘶哑,透出了热切与尊敬,“祂来自天狼星,带给了我们天上的知识,和地上的生命……”

他所说的“诺姆”在壁画上像半人半鱼的形象,上身为人,下身为鱼,身下画满了蓝色的波浪,代表着水。

“这颗白色的小星陪伴着天狼星,‘诺姆’告诉我们,它像这样运行……”他比划着星星旁近似椭圆的轨道。这在外界是如同谜一般的存在,一个如此落后而原始的部落,竟比现代天文学早了三千多年便准确预知了天狼星及其伴星的位置。旁边一个头发卷曲的孩童出声:“就像您衣服上的图案那样吗?”

祭司惊喜道:“是的是的,你看到了……等下一次星星升起,我们会举行‘希归’,就像你的祖父,祖父的祖父做过的那样……”

一个身披兽皮的青年闯了进来,手执长|枪,是部落的哨兵,“纳纳提,”他唤祭司的名字,他的声音通过精神力网,宛若密音入耳:“河上有大水来了!”

祭司带着孩童们赶了出去,只见不远处山脚下快要干涸的尼日河,日光普照下的河水闪闪发亮,水天相接的尽头,从天上向着地平线,犹如沸水般卷起了白色的浪花,滚滚而来的浪潮——

“……诺姆?”他喃喃道:“难道……是诺姆要回来了?”

北美,亚利桑那州,纳瓦霍族保留地。

落日拖拽着余晖,恋恋不舍地坠入了红岩峡谷,化为了夜晚的篝火。

这里的岩石是红色的,像烈焰一样的夺目,犹如印第安人的皮肤。

群山深处,部族的一名妇女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小木屋内梳洗着她长长的黑发,准备入睡。

“圣洁的土地啊,河里流淌着先祖的血……雨后的清风带来了山脉的絮语……我听见了麋鹿的轻声叫唤……”

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她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捕梦网,将它挂到了床前。编织精美的捕梦网,柔软的羽穗自然垂落,愿它今日亦能捕捉入眠时的梦魇。

再过十几天便是苦难日了,她知道外面的人将它称作什么——“感恩节”。那里的人们在欢天喜地地准备着,要烤火鸡,要购货物,要祷告。这里的他们也在准备着,沉默着,哀悼着,逝去的先人。届时就没有篝火了,也没有歌舞。所有的部族在那一天将以默哀度过,会牢牢地记得,那是他们的“国家民族清洗日”。

当那一日,那些外来者们在餐桌上享用着焦香鲜嫩的火鸡,一如印第安的先祖在多年前为其炙烤的那般美味,同时,那些人的脚下也踩满了他们先祖的皑皑白骨。

理了理亚麻布制的衣服,她起身,要将支着窗的木棍放下,看到了窗外站着一个身影。是部族地位最高的萨满巫医。她便跑了出去,向对方行礼:“母亲。”

年长的女性智者,她的腰有些佝偻了,背着手,戴着大耳环与鹰羽冠,开始花白的长发分成了两股搭在肩后,眼睛却一如多年前那般的明亮与深邃。她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朗朗星空,令她的女儿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被对方怀抱着介绍给天上的繁星。

“母亲……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

她不像她的母亲,受到自然之神的眷顾,觉醒了“灵力”,可以与自然沟通,会许多巫术,洞悉人心,听到许多人听不到的声音。她只是这片土地上,最平凡不过的一个子民,死后会安葬在这片土地中,与山川河流一起,化为供养大自然生灵的一部分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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