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件事，简未然就更加疑惑了，因为他是知道，康斯坦丁断腿是在生前，并不是到幽冥后的，于是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恢复成四肢健全的健康状态呢？明明是可以做选择的吧。”

“啊……为什么呢？”康斯坦丁望向天花板，视线变得朦胧飘忽，语调充满了怀念的味道，“大概是怕他认不出我吧，毕竟我死亡时，我们已经有六十年没见过面了。”

“六十年？”简未然感到不可思议。

“是啊，一九五八年，中苏关系破裂，苏联科学家被强制遣返回国，边境线也遭到封锁，两国人民不得往来。”康斯坦丁悠悠的字句，将简未然的思绪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年代……

“你说什么！你明天就要回苏联了？”萧文彬不敢置信地拍案而起，端详着站在面前，一脸严肃的康斯坦丁，确认他并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后，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椅子上，仓皇无措地喃喃：“为什么那么突然……”

“对我而言也非常突然，但这是不可违抗的命令，明早天一亮，我就得随着我的父母返回苏联。”康斯坦丁的语气生硬，眼角却悄悄泛起了泪光。

确实如他所说，这太突然了。

自他与萧文彬初次相遇，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里，他从一开始因为萧文彬自作主张给他截了肢，对萧文彬深恶痛绝，到接受和习惯自己残疾的身体时，渐渐越来越依赖萧文彬，在依赖中，又产生了一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渴望着萧文彬为他解答，萧文彬每次却只神秘地笑了笑，告诉他：“再等等，等到你十八岁就告诉你。”

距离他十八岁生日，还有两天，只是两天后，他们已经天各一方，他再也无法亲耳听到萧文彬的答案。

“你还会回来的吧？”萧文彬倏地用力握住康斯坦丁的手，双眸之中尽是对失去的恐慌，“你不是说，你想要留在中国吗？”

康斯坦丁笃定地点点头，信誓旦旦地承诺：“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那天夜里，康斯坦丁蜷缩在萧文彬温暖的怀抱之中，静静地听着萧文彬沉稳的心跳，心中那个被迷雾层层包围的答案，渐渐清晰起来……他相信，当他再度归来时，萧文彬也会告诉他，相同的答案。

之后，分离如期而至，康斯坦丁的十八岁生日也如期而至，只是康斯坦丁与萧文彬的重逢，没有如期而至……

谁都没有料到，康斯坦丁再度来到中国，已经是四十年后的一九九八年。

他作为外聘物理教授，在一所知名大学任教，这期间，他一面在学校上课实验，一面调查萧文彬的音讯下落。

他们分开太久，萧文彬又早已离开了当初任职的医院，康斯坦丁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查到萧文彬的消息——在他履行承诺，回到中国的一九九八年，享年七十岁的萧文彬去世。

与此同时，他还得到了另一个消息：萧文彬，终身未婚。

那一天，他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晚宴，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是德高望重的科学家、知名教授，在喧嚣的宴会上，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般，撕心裂肺地大哭出声。

悔意与自我怨恨如同汹涌的海浪淹没了康斯坦丁，他不停责怪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回来，为什么让萧文彬空等一生，只等到一个他食言的承诺？

或许在康斯坦丁的内心当中，没有真正相信过，萧文彬会一直记得，四十二年前，一名狼狈的异国少年从树上跌落至他怀中，占据了他的所有温暖与柔情，他为少年留下了这个位置，一留，便是一生。

“好了，这就是我和萧文彬的故事。”康斯坦丁轻快的声音让简未然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戛然而止，他调皮地冲简未然挤挤眼，又补充道：“在得知萧文彬的死讯后，我就开始着手调查他墓地的地点，还好赶在我死前调查出来了，之前就告诉过你，我死时已经七十八岁，无亲无故，只能拜托我的学生们，将我的尸骨，埋在了萧文彬的墓旁。”

简未然深吸了两口气，总算消化掉这充满悲伤与遗憾的爱情故事，正踌躇着准备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时，萧文彬突然冲进了病房，他还穿着白大褂，应该是从中央医院急匆匆地赶过来的。

“你还好吗？伤势严重吗？”萧文彬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康斯坦丁，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气都来不及缓上一口，跑到康斯坦丁床边，担忧又心疼地问道。

康斯坦丁错愕地愣住，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确认萧文彬的出现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到护士们聊天，说三医院住进了一名出了车祸的俄罗斯美少年，名字叫康斯坦丁·安德烈耶维奇·奥涅金，所以就不管不顾地赶过来了。”萧文彬坦率地承认了自己急忙赶来的缘由，只是泛红的耳尖，透露了他的忸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