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35)

作者:七宝酥

吴虞说:“十年。”

林姐低头叹息,又难耐地抠手指,喃喃:“怎么会这样……”

吴虞也想问。

她还想问更多。

那一夜过得清晰又浑沌,她像被掰分为两份,有一个自己在或推或拉地教导她走路讲话,应付警察,遵循季时秋的所有良苦用心;另一个自己则在叫嚣和怒骂。

吴虞头痛欲裂。

细节几乎遗忘。

此刻它们抽丝剥茧地漫上来,吴虞问:“他当时跟你借过手机吗?”

林姐几乎没有回忆:“借过啊,还借过笔。我找了半天,才翻出一根圆珠笔,都不怎么下油了,他在那捣鼓了半天。”

林姐指了个墙角,说季时秋当时就坐在那里,搬张板凳,一有空,就躬身垫在上面写字。

吴虞循着看过去,那里空无一人,地上只有一小片胀眼的日光。

吴虞忽的鼻酸:“他怎么跟你说的?”

林姐说:“我说他这么好学呢,他说不是在学习。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想在走之前给你写封信。”

“我还问他,是不是要给你写情书。他笑笑没答话。”

吴虞泪眼氤氲。

在绥秀住了一宿,吴虞返还家乡。

这一趟回去,妈妈发疯般暴跳如雷,说她又出去鬼混惹麻烦,说她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

母女俩发生激烈的争执和斗殴,继父在旁边添油加醋,吴虞推翻家里超市的所有货架,往上淋浇食用油。

她周身颤动,打开打火机,威胁他们:放她走,不然她烧光这里,烧死所有人。

那一刻他们真正畏怕。

她也如愿以偿得到自由。

在此之前,吴虞一直是镇上恶名昭著的问题少女,不学好,性子犟,孤僻乖张,除了不可否认的昳丽面庞,众人提及都是摇头嫌厌。

念完中专后,她一直留在家里超市做收银。

她谈过很多段恋爱,都是短择,亦不上心,她认定所有男人与她的生父继父无异,都如蝗蛭般恶心,啃啮她本该健全的人生,吸食走她本应拥有的甜美的热血。

她还有个烂透的母亲,自愿为跗骨之蛆,只爱弟弟,视她如草芥敝履。

毕业后,妈妈无意得知继父对她心怀歹念,对女儿的恨意和妒忌日渐壮大。一边无时无刻地羞辱她是妖精像小姐,一边催促她赶紧找个能看得上她的人嫁掉,别再碍她的眼,家里还要多口人吃穿用度占地方。

可等吴虞真正想走,他们又会把她抓回去禁足暴打。

搬去虔州市区后,吴虞寻了个地方租房。合租室友是位在银行就职的女孩,叫于丽雅。

跟他一个姓呢。

吴虞对她产生自然的好感。

室友的确不错,得知吴虞中专就读的专业同是金融,她建议她考专升本,然后尝试银行的招聘。

吴虞很感谢她。

在此之前,她重获自由,但浑噩无航向,被困在被那个悲恸的秋夜,难以安宁。

但现在,她不再沉湎,敢于摸石头趟河。

她畅想,等季时秋出狱,她应该已经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没准都已经买了房。

到那时,她不用别无他法地带着他东躲西藏,还能跟他一起把房子变成家。

于丽雅为人开朗大方,常领她出去玩,结识同事与朋友。

不缺异性询问她联系方式,她都摇头婉拒;也有跟于丽雅旁敲侧击的。

于丽雅笑说:“你别异想天开了,吴虞有个异地恋男友。”

奇怪的是,尽管每天住一起,隔壁间,她从没见吴虞跟男友通过话,视过频,那个男的也没来虔州看过她。

唯一有说服力的是,与吴虞同住的这两年,女人每隔三四个月就会出省一趟,说要去找男友,她每次都高兴地走,然后灰心地回来。

于丽雅觉得对方一定是个人渣。

她不是没边界感的人。

所以从不多问。情之一事,扫好自家门前雪,不必多拂旁人瓦上霜。

打听到季时秋在庐阳监狱服刑,吴虞便开始给他写信,每个月一封。

每个季度,她都会起大早乘坐五小时动车,动身赶往皖省,不厌其烦。

第一次去,登记探监手续时,工作人员询问她是于朗的什么人,她说是他女友。

后来狱警走出来,纳闷:于朗说他没有女朋友,不见。

吴虞猜到了。

但她没有放弃,心存侥幸。

狱中生活多枯燥和寂寥,也能让人沉心思考。

没准他会后悔呢。

没准他也难以忍受孤独的折磨了呢。

只要一次又一次地来,说不定哪一次他就肯见她了呢。

这一坚持就是三年,连监狱的人看到她都烦厌和费解,劝:姑娘,重找个好人恋爱算了,街上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你这么漂亮,何苦这么看不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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