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乱套我睡觉(92)
袁春燕又看了一眼她脸上的伤, 忍了一下,最后还是皱起眉头, 不满地说:“袁秋柏,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就为了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在从房间里出来之前, 袁秋柏就料到她会这样说, 只是心里仍旧存了一丝幻想,以为会从袁春燕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复, 有没有安慰和感谢都不重要, 只要对自己笑一笑就够了。
果然, 袁春燕只会觉得自己给她惹麻烦。
袁秋柏指尖微僵, 她将碗放在桌上, 陶瓷碗底和木头桌面碰撞, 发出闷闷的一声轻响,像是山雨欲来前沉闷的空气,又像是家里此时此刻凝滞的气氛。
东亚家长就是有这样一种神奇的魔力, 跟他们分享快乐得不到回应, 分享痛苦又会得来谴责,他们以这样的方式从自己父母身边长大, 又把同样的痛苦施加给子女。
袁春燕眼神里带着不愉,还想再说点什么,看到女儿的脸时又把话咽了下去——袁秋柏竟然在哭,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途径脸颊,最后重重滴落进米饭里。
而袁秋柏就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继续吃着混杂酸涩眼泪的米饭,她的哭泣没有任何声音,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就这样疲惫而麻木地掉着眼泪。
对于袁春燕而言,这是袁秋柏断奶以后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
最后一顿饭弄得不欢而散,袁秋柏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洗碗,袁春燕则一个人待在客厅里抽烟。
……
即使袁秋柏现在已经成年,对这些过往却依旧不能释怀,这种细碎的痛苦不会让人记恨,但是说不出来道不明白,每每回想,袁秋柏总会沉默下来。
袁秋柏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对李易河继续说:“我小时候跟我妈妈吵架以后,就会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人,让这个幻想出来的人格替我妈妈安慰我。”
所以当她第一次见到李鹏举夫妇说起儿子时的目光,袁秋柏就在想——好热列灿烂的爱……但是这份爱不属于我。
“我那时候太偏激了,自己想不明白,”袁秋柏声音又轻又长,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冷静地刨开自己,一锱一铢地打量自己性格里的阴暗面,“要是那时候你在国内,青川,说不定我还会故意算计利用你,想方设法跟你结婚,然后间接得到那种爱。”
李易河瞪大了碧蓝色的眼睛看着她,但是眼神里没有厌恶也没有回避,反而有种追悔莫及的意思,他咬紧牙关,沉重地说:“……我果然该在国内上学!”
袁秋柏微微扬眉,闷闷地笑了下,她笑着捂住脸,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袁秋柏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疲惫地闭上眼睛。
对于袁秋柏来说,乔雅致很好,十几岁时同班同学的妈妈也很好,她曾在袁春燕缺席的家长会上认认真真观察过在场所有的母亲,试图用她们来给自己拼凑出一副理想的母亲。
但是想象中“完美的母亲”和现实里“不完美的母亲”其实都用着一张脸,她以袁春燕的形象存在于袁秋柏的幻想中,袁春燕不在了,所谓的“完美的母亲”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袁秋柏也是在后来这一年以来的时间里慢慢明白,然而她从始至终渴求的,其实都是袁春燕一个人的爱。
等她想明白了,已经来不及了。
她想要逃离袁春燕,又想要依恋她,然而在袁春燕真的离世以后,袁秋柏又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浑浑噩噩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时至今日,袁秋柏依然记得那个晚上,凌晨时分下起了小雨,她裹着被子一整晚都没睡着,想了很多很多事,最后发现靠出卖体力换取这些微薄薪水的自己实在太蠢了。
第二天,她就找餐馆老板说自己不干了。
老板舍不得这个廉价劳动力,起先还装作为她着想的样子劝她留下,又说可以给她涨工资,在一切都被袁秋柏拒绝以后,他也没了耐心,嗤笑一声,翻来覆去地说:“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不干,大把的人愿意干呢!”
袁秋柏不理他,转身就走了,再后来,就是遇到李鹏举之后的事了。她想要赚钱,想得几乎魔怔了,一年结束了高中的课程,两年读完了大学,十八岁时就已经在李氏工作了。
再之后,李鹏举离世,袁秋柏陪李易河走了整整七年。看着身边人熟悉的侧脸,袁秋柏轻轻说:“现在就刚刚好,青川,你对我来说……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