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春天(63)
容意这句话既像试探, 又像是普通亲朋好友的简单关切。
钟离轻敛眼皮,视线落在货架一角,那上面摆着三排两块钱一只的塑料壳打火机, 各种颜色都有, 红的绿的黄的橙的……
沈怀经用的那款打火机跟货架上的一模一样。
廉价且没什么设计感。
可他抽烟的时候总是有无限魅力。
薄唇咬着过滤烟嘴,修长、鼓动着青筋的大手捏着烟, 骨节分明得格外性感, 他微抬着下巴,露出深邃瞳孔里若有若无的嘲讽。
好似什么都不用说, 就将她看进尘埃里,眼睁睁望着她在他这座看不到尽头的深山里迷路、挣扎, 最后无功而返。
容意见钟离一直盯着货架上的打火机看,以为她想要,起身随便抽了一个绿壳打火机递给她。
钟离低眉望着手里的打火机,询问价格,她扫码付给容意。
容意虽然差钱,却也不是什么见钱眼开的主,闻言连忙拒绝:“两块钱的东西, 你拿去用。给钱做什么。”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 难得你看得上,当送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再客气就不像话了。
钟离没再拒绝, 将打火机捏在手上, 抬头问容意介不介意她抽根烟。
许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正经问容意能不能抽烟的意见, 她愣了一会儿, 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摇头:“不介意。”
“经常有人在我面前抽烟, 我都习惯了。”
这里的“有人”不知道包不包括沈怀,钟离忍不住想。
容意没有多想,补充一句:“沈大队长也不怎么在我面前抽烟,偶尔抽一次都会问我意见。”
“你们俩?”
容意看透钟离眼神里的情绪,叹了口气,将这段关系私自定义:“就算我有那意思,他也看不上我。”
“他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肯定要找头婚,我听说他前不久去相了一个,还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这些年他身边的女孩来来去去,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嗯?”
“要么因为他工作忙、顾不上谈恋爱,要么因为他工资低、买不起一套主城区的房子。其实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就行。”
“……”
钟离没去细问他俩之间的细节,从包里翻出之前没抽完的“大前门”,白皙、细长的手指从里取出一根放在嘴里,捏着打火机,微垂下巴,吧嗒一下点燃火苗。
橙红火焰熊熊燃烧,钟离微眯着眼,半捧着火苗,缓缓凑近下巴。
容意坐对面轻而易举注视着钟离的一举一动,见她抽个烟都这般有个性,不由多看两眼。
烟点燃,她甩灭打火机,将其丢在桌上,混在一堆瓜子壳里。
她捏着烟头,后背靠在椅子,身子微微往后倾斜,抬起手默默往嘴里送了几口。
烟雾缭绕在她周身,仿佛雾里看花,看得很不真切,却又多了几分朦胧美。
她坐在这琳琅满目却又杂乱无序的小卖部,背后两排货架上摆满各种各样的副食商品,仔细一看,全是日用品,且有些说不上来的廉价感。
她置身其中,丝毫没有半点违和感,却也不会让人觉得她便宜、轻佻。
昏黄光线下,她皮肤白得醒目,捏着烟头的那抹白,欺霜赛雪般夸张。
容意被她那张寡淡却又有侵略性的脸蛋吸引,又被她抽烟的样子迷住,一时间只顾着看她,忘了有别的客人来访。
小区里的老人想买一袋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一进来就站在离门口最近的货架旁问容意盐在哪儿,他找不到。
连说两声容意都没听见,还是钟离提了句醒,容意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神,拍拍手上的灰,连忙起身去背后的货架翻找盐袋。
钟离见她忙碌,没再打扰,掐灭烟头,拿上打火机走出小卖部。
离开前,钟离回头望了眼那扇半掩的、油漆斑驳的、底部沾满泥和小孩脚印的木门。
写作业的小孩早不见踪影,半米宽的书桌上摆着一本翻开的书,旁边搁着黑色文具袋,奥特曼图案的书包被搁置在地上。
而正对门的衣柜敞着柜门,那件火焰蓝的T恤,依旧明目张胆地塞在一堆女人和儿童衣物之间。
钟离捏紧手里的包包,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卖部。
等容意找完零钱,送老人离开,进门看,钟离刚刚坐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只桌上摆着一堆瓜子壳、一杯满满当当的茶水和一根抽了一半被人掐灭的烟头,瓜子大部分是容意磕的,给钟离倒的那杯茶水她一口没喝,烟也抽到一半没抽完。
容意站了几秒,弯腰将垃圾收进垃圾桶,转身进了隔间。
刚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儿子已经躺在一米五宽的床上呼呼大睡,鞋子都忘记脱,容意不厌其烦地替他脱掉鞋,又去整理书桌上的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