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诗(16)
皮肤仍然冷得麻痹,转头看到她时,眼睛却好像忘记了自己。
但于诗遥目光转向这一边的时候,他下意识避开了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仍然捧着的字典,上面的拼音和释义却没有一个半个进入脑子。
那时候分不清到底是不敢招惹多一点,还是自惭形秽多一点,下意识的不想被她看见自己。
转学到南苔市后的日子,妈妈经常嘱咐的话就是不要在学校里惹事,他们只能勉强供他读书,要是惹了事,他们得罪不起任何人,也没有时间给他请家长。
而他来到南苔市以后相处的同学里,那样一身娇贵的女孩,往往都不太好惹,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是娇贵,水不小心洒到了对方的裙摆上,浸湿了一角裙角,对方立即委屈地掉眼泪,班上的其他同学争先恐后的哄,他生怕惹了麻烦给家里添加负担,只能一遍又一遍说对不起。
班上太多好看的女生,个个都家境殷实,漂亮的书包里拿出一堆好看的文具,一支笔就是他的一天的饭钱。
而那时候从阳光倾泻里走进来的于诗遥,比他来到南苔市以后见过的所有女孩都要漂亮,漂亮到连那束落在她皮肤上的阳光都沦为陪衬。
书店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细微声音。
于是他很清晰地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很轻,像轻盈的芭蕾舞的脚尖,一点又一点的靠近他在角落的世界。
在他的身边停下。
而后是出现在余光里的是一截手腕,白皙如雪,系着晶莹璀璨的手链,她从他面前的书架抽出了一本书。
然后从他的身边离开。
直到她离开很久很久,他仍然捧着那本将他的曾经都击碎的字典,空调仍然散发着让皮肤麻痹的冷,运作的声音轻微嗡鸣。
世界照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像错觉一样,他的时间只是有过片刻的暂停。
就是这么一个片刻,他甚至没有多么仔细地看过她的脸。
可是很多年后再见到于诗遥,很远的一个侧影,小女孩一团稚气的脸已经长成少女,他居然一眼就确认。
那天的他并不知道她是于诗遥,只是合上字典以后照常回了家。
不像那些回家晚了都要被爸妈唠叨的小孩,他的父母回家比他更晚,他回到家里时往往没有一个人,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找出作业本开始写作业,直到父母回家。
饭桌上,父母聊着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堆琐事,其中说到的最多的是一个叫老于的同事。
“那不是你高中同学吗,现在你俩在一个公司,你让他给你帮帮忙,能不能调个职。”
这话妈妈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爸爸每次都是搪塞而过,今天又提,爸爸不耐烦起来:“帮帮帮,人家怎么帮忙,我跟他是高中同学不假,但别说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联系了,就是高中的时候关系就不怎么熟,人家认出我都是我厚着脸皮凑上去说了哪个班的才想起来,平时能打个招呼就不错了,人家怎么帮我调职。”
说到后面,因为焦躁变得激动起来,声调也愈发急速拔高,“我在这公司里的处境本来就不好,我学历低,职位也是最底层,公司里大把的能人,平时打印个东西跑个腿被呼来喝去的,在公司里赔尽笑脸,一开始连打印机传真机都不会用,每天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他已经大大小小教过我帮过我很多了,就这么点交情,怎么让人家帮我调职,那么多人不调,调我一个底层员,这人情怎么还?”
爸爸越说越觉得烦躁,妈妈的情绪也涌上头,拔高嗓门说道:“办不办得到你试一试嘛,还人情总有还的时候,我不就是说一说,你凶我干什么啊,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于家,你知不知道你妈的病还要吃多少药,峤礼读书又是一笔钱,昨天才交了班费又买了辅导书,家里处处都用钱,碗砸坏个缺角我都没敢丢。”
说到后面,越说越委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扯着嗓门拔高气势:“我能有什么错,我不也是为了这个家,我能有什么错,你不待见我,你干脆别要我们娘俩了。”
后面越说越严重,爸爸只好压着脾气搪塞止战。
但是这样的争吵几乎是家常便饭,隔三差五就会有一次,鸡毛蒜皮,鸡零狗碎,有时候是买菜多花了几分钱,有时候是因为亲戚来借钱,几乎都逃不过钱,关于家里花销的分歧吵过大大小小无数次。
不管吵架还是平常的闲聊琐碎,提到的最多的都是这个姓于的同事,一吵架,妈妈就会扯着嗓门拿这事嚷着:“同一个班的同学,怎么人家就那么能挣钱,让你去求人帮忙你还拉不下脸,本事没有自尊心倒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