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要去见你(220)
他第一次见到雪烟,就是她现在这个年纪。
那时候的雪烟,父母得体,家庭幸福,是邻居嘴里“别人家的乖小孩”。
成绩优异,性格开朗,更是懂事得让所有人都心软,见到谁都笑靥如花,甜甜地喊“叔叔阿姨好”。
他厌恶这种天真无邪。
因为他拥有不了这样的幸福。
六岁那年,他被养父母从福利院抱回裴家,跨过了火盆,从此改了姓,和曾经贫瘠艰辛的生活挥了手。
他以为日子会好起来。
但他不是亲生的,邻居总爱背地讨论这点,说养父母可怜,生不出自己的孩子,只能从外头抱回来一个养老。
一个工具罢了,他们刻薄地评价。
说这孩子再优秀又怎么样,像个定时炸弹。
长大了,谁知道孝不孝顺,甚至,会不会想要找回亲生父母,然后抛弃养父母。
亲生孩子不孝顺,就算怨气,怎么也是心甘情愿的,能咽回肚子里去。
没血缘的孩子?
狗屁。
他们磕着瓜子,用着不屑的语气说:“血浓于水,亲生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哪能是外面的东西能比的?”
养老工具,养老工具。
他恨这四个字,恨得是咬牙切齿。
没人知道,他是真的感激。
刚到家,他过得小心翼翼,对什么都不适应。
以前在福利院里,他很不起眼,院长没有更多的精力注意到他。
没人教他为人处世,嘴也笨得不行。
邻里邻居都笑话他家教不好,说:“裴良朋和齐兰夏真倒霉,捡回个不机灵的。”
他读书晚,成绩差,反应迟钝,他就比别人付出加倍的努力。
他收起孩子心性,改掉孤儿院沾的一堆臭毛病,去察言观色,学习能言善道,伪装成让所有人都赞誉有加,让养父母脸上有光的学霸儿子。
因为,他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让养父母失望,被他们轻易抛弃。
后来,所有人都羡慕养父母,心里眼里都是嫉妒,嘴巴却很诚实,夸你的儿子以后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那又怎样呢?
争吵时,齐兰夏背着他,对着裴良朋歇斯底里地哭泣。
“都怪你,你没有生育能力,害我不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你怕丢脸,你不敢承认,你是不是男人!所有人都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外婆也嫌他不是亲生的,嫌看着他眼里不清净。
但雪烟不一样。
她是亲生的,除了齐兰夏,家里所有人都爱她。
她过着天使一样的生活。
所以,他恨她。
终于有一天,她也从天堂坠落了。
和他一样跌落泥潭。
裴池心里难免快活,恶意地想,父亲死了,母亲改嫁,真是活该啊,和他一样可怜,也是个没人爱的东西,这份纯白的天真终究是被弄脏了。
后来,她住了进来。
他们一样痛苦,拼命在这世上挣扎着,像卑微的蝼蚁,不得解脱。
他们日日夜夜狭路相逢。
真是造化弄人,他爱上了她。
他恨她,恨得不够浓烈。
爱她,却爱得不够纯粹。
就这样夹在死生之境,来回徘徊,永劫沉沦,痛苦得不得往生。
裴池勾起唇,讽刺地笑起来,老天爷真会玩弄人心,非得把他往里死里逼。
“哥哥,你怎么了?”小女孩又问。
裴池回过神来,朝着她温柔地笑,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哥哥手不冷,心冷。”
小女孩奇怪,抬头看了眼高高悬挂的烈日,“但是夏天的太阳可毒啦,心怎么会冷呢?”
裴池也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冷飕飕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笑容却不停,模仿她天真的语气,轻声说。
“因为……活人的太阳是照不到死人身上的呀。”
他现在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这白天酷烈炽灼的骄阳,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阴间的月亮。
但他还有很多期待。
他还想看看她,看她毕业,看她幸福,和她能呼吸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
也许有一天,时过境迁,在人世间琐事的磋磨下,他们还剩着点浅薄的缘分,某天能在某条不知名的街,无意间就狭路相逢了。
更或者,她会松口,愿意让他去看她几眼。
他抱着这点奢望,浅浅勾了下唇,勉强找到了点安慰的话:“等等吧,一辈子呢,很长很长,她会原谅我的。总有一天……她会原谅我的。”
然而然而。
他死在一周后。
……
几天后,雪烟迎来了IMO的考试。
今年IMO的举办地定选在了华国的休港市,时间为期七天。
第一天是开幕式,中间两天是考试,最后一天是闭幕式,其他时间为学术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