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回忆录(78)
菜地里, 有个男的。
他偏转脑袋那刻,许杏然眯起了眼。五官模糊,熟悉程度保持在若有似无的状态,但她确信, 自己见过他。
她喊一声范则闻:“我下去走走, 你把车子锁上。”
穿过路肩,彻底来到农田的边缘线。许杏然踏上田埂, 正要继续往里,男人转了头, 跟远处同伴喊话。
那声音她第一次听,那位活人她也是第一次见。
但名字她记很清楚,高祺办公桌上,那张独据一角的师生合影她甚至能画出来。
照片里,他戴着学位帽,头发被压开一些,配合地弯腰同高祺比耶。
两人笑意满满,而他风华正茂,浑身盈满迫人光芒。
像被符咒击中,猛然拉进梦魇,许杏然脚步钉住。
那位金牙般蛀在高祺嘴里的得意门生,脚踩宽大水靴,正在种地。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也不带这样写的,她舌根发苦,一时说不出话,用力监视着远处身影。
同伴离他很远,不得不大声传话,再因为听不确切被迫复读几遍。
许杏然看他取来铲子,处理田埂旁存水的低洼。
认知能力好像突然被削弱,许杏然像在看戏,跟人隔着空间系。她无法相信那是陈之叙,在高祺心里荣膺皇位的陈之叙。
以陈之叙为圆心,她绕着田埂缓步踱出个圆圈,扫描仪般审核陈之叙,不留任何死角。
没错,绝对没认错。
站回原位,视线尽头那位还在铲地,一下施力过猛,差点把自己掀翻入土。
这头,许杏然才真像是观看无与伦比的妙剧,爆发出大笑。
进江大读研不过数月,她却很久没笑得这么痛快,把全身能量都用尽。
“笑什么啊,”范则闻从车边探脑袋,表情怪异,“姐,你刚刚声音好恐怖。”
“看到点好笑的东西。”
最后定一眼,许杏然往回走,问范则闻:“田里面招帮工吗。”
“你想赚钱?”
范则闻正在机舱盖上写单子:“去我妈店里打工不就行了,坐坐收银台,她肯定给你刷刷甩红包。”
“这里帮工能赚多少?”像是没听到对方回答,许杏然自顾发问。
“不清楚,秋收回来帮工的亲戚朋友很多,他们自己也有工人联系方式,不缺你一个拖后腿的。如果,你只是想摘点卷心菜回家炒,他们多半不会要你钱。”
范则闻开好单子,同老板交涉完才继续说:“你回去把书念完,以后,也能赚大钱的。”
田间,陈之叙摘下帽子,搓了把额发,往远离许杏然的方向走。
许杏然凝一会他虚化的背影线条,回到车上。
车已熄火,她上到驾驶座,按脑内记忆转方向盘。半圈,一圈半,再到打死,她反反复复练习。
练着练着,许杏然又开始笑。声音低浅,刹不住那样,方向盘上旋转的车标像朵鲜花绽放眼底。
“你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又是这场景,范则闻一副见鬼的表情:“广播听傻了?”
两人坐车出行时,唯爱地方台的笑话电台,边听边学,互相逗趣。
动作未停,许杏然声线都洋着乐:“那是你不懂了,我更喜欢现实笑话。”
“别玩方向盘了,”范则闻呛她,“你学个车什么时候能结束?拖到读研才来学,得亏我妈是金主,帮你找脾气最好的教练。”
“你惊讶早了,”许杏然手松下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我什么都学不会。”
那个下午,许杏然跟着范则闻在巷子开开停停,一直消磨到晚饭时点。
大巴从大路绕进来,冲车滴喇叭。
许杏然赶紧喊范则闻回来,把车挪到转角岔路。
望见车身的喷涂字样,许杏然皱眉:“这什么啊。”
顿几秒,范则闻快要无语:“研究所啊,我们这边最高档的学校,就是校区偏。你不是同行吗,一个读大学的人还问我。”
跟随大巴哄闹的发动机声响,许杏然眺过去——田里那帮人汇合了,正排成两行,扯着大红色横幅合影。
许杏然眉头皱更紧,赶紧拍范则闻:“这又是什么。”
范则闻站到她旁边,也垫着脚瞧他们:“做活动吧,我搞不懂研究所是干嘛的,反正他们这车在市里到处跑。”
隔几日,范则闻就刷到研究所公益助农的新闻报道,他们还在田边开了直播,帮农户现场卖货。
陈之叙的优秀,好像是嵌进骨肉的品质。
平地行走的蚁虫,会为了从天而降的战利品沾沾自喜,哪怕一切只是阴影投下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