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八零九零年代+番外(97)
盼盼一愣,不过还是从手上把顶针褪了下来,递了上去。
黄铜质地的顶针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和普通的顶针不同,盼盼的这只上面是镌了字的。
“宝丰翔……”
老人轻轻念出声,眼眶泛起红色。
“杨旭升是侬什么人?”
盼盼大吃一惊。
“是我的阿爷。”
“他还好么?”
“他很早就没了……小林先生侬认识我阿爷?”
杨盼盼算了算年纪,她爷爷要是活着的话,现在都一百多岁了,和这位小林先生也不是同辈人。
“侬爹爹呢?”
小林追问。
“也没了,我生出来就没有见过阿爸。”
“哎……可惜可惜了。福根阿哥的手艺交关(很)好,放到欧洲也是数一数二的。”
小林先生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侬有兄弟没有?捺屋里(你家)的铺子呢?”
“阿拉姆妈没有养儿子出来,只有阿拉姊妹四个,我是最小的。”
盼盼激动地说道,“铺子……早就没有了。阿爸过世那年就没了。”
他居然能说出自己爷爷和父亲的名字,看来是旧相识了。
“我是你的同乡没有错。算起来,你还要教我一声师伯呢。”
小林先生哈哈一笑。
一旁的老爷爷见状,急忙让小伙计端上茶水,一起退到工作间去,留两人在店堂里说话。
原来小林先生本是中国人,原本是姓林的,叫做林水生。因为外国人入籍之后必须改姓日本姓氏,这才不得不叫了现在的姓氏。
林水生原来是她爷爷的大弟子,曾经跟随她爷爷学艺十年。他脑子好,人又勤奋,听说日本的东京和横滨的做西服技术比国内更好,就想着出国学手艺。等把继续学会了再回国开店,开个不亚于“培罗蒙”的大店铺。
谁知道天不从人愿,之后连续多年战火不断,阻绝了小林的归国之路。五十年代的时候他曾经短暂回国奔丧,返回日本后一待就是一辈子。他和日本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如今除了偶然去同乡会找人说说家乡话,算是彻底断绝了与国内的联系。
“我听杏子说,她打工的地方来了一个姓杨的上海人,会补衣服,还会做衣服。那时候我就想着不会那么巧吧,就让她把人带来给我看看。谁知道左等右等不到……不过我们还是有缘分的,该来的总归会来。”
“小林先生,你愿意录用我了么?”
盼盼哪里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一脸欣喜。
“不要高兴的太早,要做我店里的学徒工可不容易。今天不就刚跑了一个么?”
小林冷笑,“这些年也不知道跑了多少个了。日本人吃不了这个苦。”
“日本人吃不得的苦,我吃得了。”
盼盼站了起来,“我姆妈跟我说过,过去拜师学艺,要吃三年的萝卜干饭。给师父端茶送水,帮师娘烧炉子带孩子。没有工资也不要紧的。这些我都懂,我干得下来。”
姆妈说以前家里也养着学徒工的,管吃管住不管工钱。资质不好的熬不过几个月就走了,熬得住的也要等到第二第三年才能拿剪刀。
盼盼心说只要能学到技术,她什么苦都能吃。大不了到了晚上再去打别分工。这个工作的机会实在太宝贵了,她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我最小的孙子都工作了,家里都用瓦斯,也没炉子让你烧。根据日本法律,也不好不给你工资……”
好久没有听到这种话了,林水生不由得失笑。
“好,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暂时收下你。我们约定好了,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里你要是做不下来,我随时会让你走。当然,你要是自己受不了,也随时可以走。”
盼盼大喜过望。
“店铺早上九点开门,你明天就来吧。”
林水生说着指了指她的手,“天这么热,你怎么都不出手汗?”
“我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是做纺织女工的。我们捻线的手不能有汗水。所以会出手汗的女工都不能在我们车间里做,只好去别的部门。”
“你还真是祖师爷赏饭吃……”
林水生感慨地点了点头,“回去买罐好一点的护手霜,你的手太粗了。毛料精细,会被勾坏的。你见过哪个苏州绣娘的手那么粗的?”
盼盼捏了捏双手,惶恐地点了点头。
“还有,不可以戴金属首饰,不可以喷香水,抽香烟。”
毛呢料子最会吸收味道,之前那个徒弟之所以被反复训斥,除了吃不了苦,也因为他改不掉抽烟的毛病。
老爷子说罢,端茶送客。
杨盼盼踩着碎步走出店堂。
来的时候还是太阳高悬,如今已经是彩霞满天。紫色的夕阳下,粉色的樱花显得越发灿烂,仿佛火烧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