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292)
方长吉在紫霄峰上候着,郑道年自然要去见上一见。
他转向明无应,姿态做得很足,请他一同前去,其实心中却也知道,明无应一向不耐烦这些。
学宫就在蓬莱地界,杨观想要见明无应一次都是千难万难,什么方长吉圆长吉的,明无应更是没有去见他的道理。
但诚意不得不表,郑道年一番做作,自觉差不多了。
可明无应闻言,似笑非笑道:“这倒是正合我意。”
谢苏瞧着郑道年脸上仍是笑着,但那个笑不免僵硬了一瞬。
明无应又道:“怎么,不方便吗?”
说来郑道年这么多年昆仑掌门的位置坐下来,脸皮自也修炼得刀枪不入,一瞬之后便已经恢复如常,笑吟吟地请他们二人一同登上飞舟。
明无应本来也不是真的要去,三两句话把郑道年打发走了。
郑道年正是求之不得,连带着登上飞舟的步伐都敏捷不少,像是生怕明无应又改变主意一般。
谢苏先前一直忍着,这时看着飞舟极快地消失在天际,偏过脸去,微微一笑。
明无应道:“咱们要是真的去了,他们说话非得字斟句酌,挤眉弄眼,他们不累,我看着都累。”
谢苏嗯了一声,眉眼似新月,弯弯似笑。
他们走出院落,却也没有什么非要此刻就去的地方,只在山道上缓行。
谢苏心中有许多事情想问,记挂着那日在镜花水月境中没有说完的话,还有自己昏沉中看到的种种似是而非的景象。
走着走着,一时没想好要如何开口,反倒是步子缓了下来,见明无应走在自己身前。
他与明无应并肩而行的时候,总是习惯略微在他后面一些,这时有意放慢脚步,就落后更多了。
仗着明无应此时看不到自己,谢苏目光坦然地看过去。
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衣衫束腰极紧,他又身材高大,双腿极修长,走动之间意态潇洒,身影像是工笔细描而出,偏偏又十足写意。
有种隐而不发的力量感,像出鞘的剑,张满的弓,天下最好的兵器在最好的一瞬间。
但他说话行事的时候,却总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这两种气质分明迥异,在他身上却严丝合缝地铸在一起。
谢苏出神地想着,没有看到明无应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自己险些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猝不及防退后,明无应已经转身过来,见谢苏半低着头,目光好似落在自己衣上刺绣,故意道:“好看吗?”
他问的是衣服还是人,谢苏都不想回答。
“方才在那个小院之中,师尊为何不同我一起进去?”
谢苏打岔避话的功力拙劣,明无应心情甚好,也没打算拆穿他,玩味道:“当着我的面,郑道年说话的时候要先在心里想个十遍八遍,问不出什么。”
谢苏听他这样说,却是有些赧然,更是觉得明无应洞悉人心,把郑道年和他都看得很明白。
他想问聚魂灯的来历,借由此拼凑一些自己的过往。
郑道年却是个人精,虽然不知道谢苏为何要问,怕也不肯什么都说的。
“那要让师尊失望了,我却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苏将郑道年对他说的话原样复述一遍,明无应笑了笑,说道:“倒也未必是假话。”
“师尊。”
明无应嗯了一声,知道谢苏有话要说,等他自己开口,并不催促。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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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谢苏忽然有些茫然,他到底是谁呢?
聚魂灯从何而来,他的魂魄为何会缺失一缕,又为什么会在天清观,谢太医又是因何而死……
桩桩件件,繁杂不休,千头万绪揭开一角,后面是什么,他根本无从得知。
他是个没有来历的人,现在忽然出现一条追寻来历的路,就横在他脚下。
谢苏闭了闭眼,想起了自己曾看到过的白玉天阶,一霎那间,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一出现就挥之不去了。
他听到自己低声道:“我也会是从白玉京来的吗?”
聚魂灯进入内景之时,他看到那长长的无尽玉阶,明无应在他的镜花水月境里也看到了。
谢苏想了想,又把自己这昏迷的三天之中看到的那些幻象一一道出。
自己也觉得像是混乱梦境,说完了又觉得荒唐。
明无应忽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谢苏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听从明无应的吩咐,早已习惯成自然。他伸出右手,觉得平摊掌心太傻了,手指虚虚地握着。
“你习惯右手使剑,换左手来。”
谢苏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伸出左手。
明无应伸手在他腕上一拂,悦耳的玎珰声中,那里凭空多了一串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