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15)
他这样一问,贺兰月反而奇怪道:“难道你不知道?”
谢苏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自小甚少与人相处,那些眼中的情绪,话里的机锋,他大多是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的。
好像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摆在前面,只有谢苏不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一点上十分欠缺,此时贺兰月这样一问,谢苏便立刻想到了这件事上。
他犹豫片刻,问道:“是我师尊跟昆仑山之间有什么?”
谢苏来到蓬莱之后,可以说是得罪过叶天羽。但今日是谢苏第一次见到云靖青,自然谈不上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
云靖青一见到他,便流露出将他视作劲敌之意,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些谢苏不知道的师门往事。
而以明无应的性情,只有他去得罪别人,没有别人去得罪他的。
看云靖青的年纪辈分,以及丛靖雪欲言又止的神情,谢苏隐约觉得,云靖青如此表现,或许是为了某位门中师长。
贺兰月道:“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谢苏已经领教过他说话漫无边际,说到哪里算那里的本事,一听他这样讲,又注意到四周一些人眼睛看着台上,心思却好像放在他们这里,似乎在倾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便带着贺兰月退开一些,要他删繁就简,长话短说。
此处人少,反而能清楚看到场上的云靖青。
她面对谢苏时毫不退缩,放言一定要赢过谢苏,但面对这张玄妙已极的瑶琴,却并没有贸然伸手,而是十分冷静。
她虽坐于琴前,没有动作,有些颇具眼力的人却已经看到云靖青周身气韵流转,循环往复,连绵不断,却是愈见强势。
而云靖青依旧面无表情,似山巅冰雪一般,只是眉间有一道青光若隐若现。
修为高深者一眼便知,云靖青是运起了什么功法,将自身灵力催动调和。
至于贺兰月,热闹是要看的,故事也是要说的。
他见云靖青一套功法行完还需要些时间,不会就此开始拨动琴弦,便回过头,同谢苏讲起了那些仙门往事。
“说来你猜得不错,你那位师尊,曾经斩落过一个昆仑的剑仙。”
谢苏思绪一动,忽然想起旧事,问道:“是现今昆仑掌门郑道年的师弟,是不是?”
贺兰月道:“不错,就是此人,他名叫李道严,用的是一把重剑,枯荣剑。”
李道严上昆仑山时只有十二岁,天生剑心,是百年来昆仑的第一天才。
他用的是一柄宽阔重剑,名叫枯荣,一剑万物生,一剑万物落。
这柄重剑势大力沉,强悍无比,有开山之能,传闻现如今昆仑的问剑峰,壁立千仞,直上直下,飞鸟不得过,就是当年李道严试剑之时,一剑劈出来的。
即使是在根基深厚、几乎每个弟子都是天纵奇才的昆仑,李道严的资质也实在太过惊人。
而李道严天生剑心,任何事情都无法令他在成神之路上略微停一停步子。
他横空出世,被人叫做剑仙。那时所有人都认为,李道严会成为千年来第一个过天门的人。
“可是明无应却先他一步,过了天门。”
虽是旧事,但李道严的气势如此令人心折,贺兰月讲起来的时候不禁一脸神往之色。
他望着谢苏,又道:“要是你师尊过了天门,选择飞升成神,那也就算了。可他偏偏过天门而不入,你说,他在世人心中应该算什么?李道严心中又会怎么想?修仙者视那些无法感应天地灵力的人为凡人,可是对于能闯过天门阵的人来说,看我们也是一样。”
贺兰月遥想着明无应过得天门后,天地所生的不绝异象,语气之中满是钦羡,还有不解。
“听说天上白玉京都为明无应打开一线,可他却头也不回。如果换了是我……”
谢苏问道:“你来学宫参选,是为了有一天也能过天门吗?”
贺兰月摇了摇头,“我若想要过天门,恐怕从现在开始,一时一刻的时候都不能浪费,除了修炼,什么的事情也不能做,一路走下去不回头,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修为。可要是那样,我这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认真道:“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中原人,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我这种人就是草原上马粪堆里长大的蛮族。在我们那里,部族打仗,男人战死了,女人和小孩就会成为战胜那一方的奴隶,被主人驱策,一生不得自由。我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再去做谁的奴隶。我不想做我自己的奴隶。”
谢苏听到这里,忽然懂了贺兰月这样长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
仙途路漫漫,途中陨落者不计其数。一生都为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孤绝而行,舍弃这一路的风景,舍弃这一生的自由,甚至舍弃自我,那不是贺兰月对自己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