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那位男医生(95)
医院每天都有人离世,这一回她与来拉人的死神只隔了一个楼层。
21世纪了,女人生育依然是“玩命”。
电梯到,裘盼进去后盯着按键,产科就在楼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隔着一层楼,她仿佛能感受到楼上的紧张与痛心。
旁边设备科的同事按了一楼,电梯下行。
裘盼在心里叹气,算了,她在值班,不能擅离职守。
回到信息科呆到天亮,白班的同事来了,值夜班的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回家去了。
也许未习惯,也许心里藏了事,裘盼整夜没睡,神志中有一种混沌的清醒。
离开医院时与下夜班的护士擦身而过,她们都在聊产科产妇离世的消息,说是因为羊水栓塞。
隔远望见陶羡,她小跑着四处张望,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她也望见裘盼了,跑过来问:“有见到陈医生吗?”
裘盼摇头,问:“陈医生还好吧?”
陶羡叹气:“看来全医院都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怎样,也没找到他,这才担心。”
昨晚她不用值班,出事后她马上接到通知赶回医院。产妇在手术台上离世,身为科室主任的陶羡需要处理的后续工作太多了,她没有余力关顾陈家岳的情绪,只见他看上去还算镇静。
直到今天早上,事情初步地告一段落了,陶羡想私底下和陈家岳聊一聊,他人却不见了,手机也落在办公室里。
“你要去哪里找?”裘盼问。
陶羡:“去儿科。”
付朝文负责对接家属,忙不过来。陈家岳也许会去找蔡伟然说说话。
陶羡急急忙忙走了。裘盼回头望着住院部,犹豫再犹豫,然后折返而去。
住院部顶楼的铁门虚掩着,裘盼轻轻推开,探出脑袋悄悄地往外张望。
清晨的曙光中,一抹白色人影站在天台的栏杆外面,突然往下沉。
裘盼心里一紧,背着肩包冲过去:“陈医生!”
陈家岳站起身回头看。
裘盼慌神地朝他招手:“快回来!”
陈家岳扶着栏杆利落地翻身,回到了安全地带。
裘盼松了口气,不由得说:“别想不开。”
陈家岳说:“掉了东西,去捡回来而已。”
他把一张薄薄的东西,像是照片,擦了擦放回钱包里。
他往回走,站定在裘盼跟前,见她脸色沉沉,眼圈发黑,问:“值夜班?”
裘盼“嗯”了声。
陈家岳:“还不回家?”
裘盼:“……”
“回家吧。”陈家岳看着她说,“回家睡一觉。”
裘盼鼓起勇气:“我听说产科出意外了。”
陈家岳低了低头:“是。一位新妈妈,没救回来。”
裘盼沉声安慰:“别太难过。”
“没太难过。当医生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早晚要面对。”话是这样说,陈家岳也勉力地笑了笑,但他脸上的神绪并不轻松,眼里也没有光。
安慰人是一件十级难度的事,裘盼不知道怎么做,只好道:“你已经尽力了。”
陈家岳说:“死神来得太快,我好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尽力。”他望向远处,淡声道:“她是我第一个没救回来的产妇。她才当了四分钟的妈妈。她才看了孩子一眼。她才咳嗽了一声。就这样走了。”
裘盼听着很伤感,都是母亲,都躺过手术台,都经历过孩子出生那一刻的激动,假如换作是她……没敢细想,眼眶已经泛红。
“她知道吗?她知道自己要走吗?”
“如果知道,那最好了,起码她可以在心里跟孩子道别,跟所有她在乎的人说再见。”
裘盼湿了眼:“是不是羊水栓塞?”
“尸检才能确认。大概率是。”陈家岳低眼看地,“如果再给我1分钟时间,1分钟的时间……”
他仿佛回到了当时的手术室,如果多1分钟的时间,他可以先这样那样再这样那样,产妇就有可能幸免于难……
没有如果。
陈家岳戴着眼镜,薄薄的镜片后眼神专注,亦黯然失落。
夏日天空晴朗,早出的太阳把人晒出了薄汗,空旷的天台上就裘盼和陈家岳两个人。他和她的影子在灰色的水泥地面斜斜地长长地叠在了一起。
楼下不知怎么回事,有汽车不停地按喇叭,闹得厉害,后来估计有保安去处理了,又安静了下来。
陈家岳仰头望顶上无际的天空,浅蓝色的没有一片云,空空荡荡。
就算真的有神灵,也未必是住在上面吧。
无声叹气,低头看见裘盼。
她默默地站在旁边,眼眶和鼻尖微红,似偷偷哭过,看他的目光有淡淡的哀愁和怜悯。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陈家岳问她。
裘盼说:“陶医生在四处找你,她很担心你。”